摘 要:对福建地区乡土建筑区划问题研究进行探讨,通过福建闽中地区与省内其他地区乡土建筑营造术语、篙尺技艺、建筑形制3个方面的对比分析,就已有的多种分区方法进行对比,对福建乡土建筑的区划问题提出新的思路。根据本文术语、篙尺与形制的研究基础,提出沿海闽风与内陆两大体系共存的福建乡土建筑区划的整体性分布特点。
关键词:篙尺;术语;乡土营造;技艺
乡土建筑的地域性研究具有量大面广的特征,以区系划分对其进行系统地梳理研判,对补充传统建筑史中地域性差异研究具有重要作用。在研究内容上,乡土建筑的构架、营造技艺、营造活动仪式、营造术语、营造参与人群等多个方面共同组成了对建筑营造的本质认知。以传统营造视角对乡土建筑分析解读、理解区系间的差异与关联,不局限于建筑构架本身,结合匠作技艺、术语体系等多个方面,为进一步解读复杂多元文化交错区域的建筑提供了重要参考依据。
在福建地区人口流动、战乱与家族械斗、政府管理与地方势力制衡等背景下,其乡土建筑营造的匠作体系也存在一定变化。因此对福建乡土建筑的研究不能单从民系或文化等方面来判断,更应结合营造建筑本体、历史地理学、历史学、语言学等多学科考量。福建地区的乡土建筑研究已有成果已展示出该地区存在多个建筑营造的匠作核心区域:闽东民居以福州地区为核心,影响范围渗透到浙南地区;闽北地区则与江西赣东一带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由人口迁移带来的建筑相似性,暗示着一种突破省界的区划可能性和必然性。从历史地理学的角度看,福建北部受江西、浙江移民影响;南部与广东接壤;西部存在着客家文化圈;台湾地区建筑则与沿海漳州、泉州一脉相承。而福建省中部古属南剑州(清代称延平府,图1),今被划分在三明市以及南平市南部的部分地区,在过去的研究中则被统归为闽中民居。但对于建筑区划的研究来说,这一地带属于“灰色地带”,是多元核心区交错影响范围,存在多种不同的建筑形制。其究竟是单独的匠作核心区还是多元影响下的渐变区域,并未明确梳理清晰。厘清这一地区民居情况并以此为起始探寻周边地区的民居类型与区划范围、影响范围等对完善福建地区乡土建筑研究具有重要作用。
图1 清福建行政区范围3屋架名称分布(底图审图号:闽S[2021]24号)
从研究视角上看,匠师、技艺和乡土建筑本体是一个整体,通过“人、法、物”三者进行探讨,对解决福建乡土建筑历史发展及丰富南方地区乡土建筑谱系研究具有积极的作用。营造相关人员、设计思路方法、乡土建筑营造中工匠使用的营造术语、用尺都具有地域特色且与营造活动紧密相关。本文以闽中地区为例,通过对乡土建筑营造中的营造术语、篙尺技艺、建筑构架3个方面进行梳理,结合已有对于核心区范围内的民居研究,进一步完善构建福建民居整体的研究框架。
1、营造术语
术语是特定领域内所使用的具有共识性、约定性的语言符号。它是能够专业、科学、单义地描述不同使用领域内的现象、事物、关系等内容的名词。本文所指术语是指涉及到工匠营造活动中使用的包括一切与营造相关的词汇语言,包括营造者的称呼、使用工具、构件名词、空间名词、营造过程称谓及营造行为中所使用的各种注记等。这些注记多是工匠在营造活动中刻画在工具(如篙尺)或材料(如大梁、脊檩等)上时所使用的营造语汇。梁思成先生曾提到过,建筑同语言文字一样,有其“文法”与“词汇”。同样在乡土建筑研究中,这种术语的“文法”更多了一层地域性的独特色彩与工匠口耳相传的民间特色。限于篇幅,论文主要针对其中的构件名词、空间名词、注记词汇3个部分,选择田野考察中出现在工匠口述、建筑构件之上、家族族谱等处的一些词汇进行释名、图解及对一些存在的疑问进行探讨。同时通过横向比较相关术语在福建其他地区的使用可以辅助理解闽中地区乡土建筑营造技艺所处地位及其受到周边环境的影响程度。
1.1构件名称
乡土建筑中建筑构件的称谓所使用词汇的命名方式分为以外形、位置、结构作用命名3类。基于乡土建筑所处方言区的不同,往往会产生丰富多样的构件术语。
根据田野考察、口述及相关文献资料,对福建地区工匠使用的一些常用构件称谓的分布进行标识和整理(图2)。例如屋架称谓使用“栟”的范围多集中在闽北武夷山、南平、古田县等闽江以北地区和闽江支流流域;闽东、闽西客家地区以及赣闽交界抚州一带则使用“扇/搧”为主;闽南的漳泉地区则以“栋架”一词表示屋架。从该词的使用分布情况也可以看出福建沿海和内陆地区具有较为明显的匠作语言区别(图3)。相较于广泛使用的“骑童”作为不落地短柱,福建地区“旦”“付”等字也被工匠书写在篙尺或者其他木构件上,表示某些位置的不落地柱。可以看出闽东一带以及闽中地区,“付”字的使用较为普遍;闽南地区则以“瓜柱”居多。“骑童”一词广泛运用于浙南、江西、福建的闽北、闽中等地;闽西连城一带则同样使用“大中”等词强调其不落地柱的位置(图4)。
图2 闽中地区侧样构件名称示意
图3 屋架名称分布 ( 底图审图号 :闽 S[2021]24 号 )
图4 不落地短柱名称分布 ( 底图审图号 :闽 S[2021]24 号 )
1.2空间称谓
本文主要探讨的分别是由方言主导的术语、方向主导的术语以及功能主导的术语3类。
1.2.1方言主导的术语
以“厝”字为例,“厝”字在福建地区意为房子,主要用于福建沿海及闽中的大部分地区。其中最具特色的“从厝式”建筑(即中轴线两侧以扶厝围合的基本平面布局形式)的使用范围不仅包含整个福建地区,江西、浙江等多地也有类似的建筑平面(图5)。厦门翔安曾山遗址中宋代民居遗址可见早期的大厝布局。现存的大量从厝式民居是一种复杂的建筑文化现象,是家族生活方式、文化传播与发展等多方影响下的产物。而从厝式民居从闽南开始向福建内陆西北地区逐渐减少的因素大体为:大型聚居建筑数量本身减少;大型聚居建筑中从厝特性的弱化;方言民系的分布变化。几次大的移民潮中,家族性迁徙、战乱械斗下的需求等都可为此类建筑的分布提供一定历史缘由。无论是“厝”这一字的使用还是从厝式房屋的分布情况,相比于江南地区,闽越一带则更为常见。以福建省内分布来看,沿海到内陆“从厝式”房屋的确是逐渐减少分布的。
图5 平面名称示意
1.2.2方向主导的术语
根据闽中地区工匠描述面阔方向与进深方向分别使用“由”与“川”字作为指代。关于方向类的术语使用情况也普遍具有其地域性(图6)。
图6 方向主导的术语分布( 底图审图号 :闽 S[2021]24 号 )
拉结构件的称谓中基本分为4类,闽中及闽西地区纵向为“由”横向为“川”;闽北赣闽交界的武夷山一带使用纵向为“顺”横向为“川”;沿海闽南地区使用纵向为“楣”横向为“通”;福州一带纵向“眉”横向“行”。
“由”字作为面阔方向的构件名称,其使用范围包括了闽中、闽西的大部分地区,与使用“栟”的区域有部分重合。根据目前“由”和“川”配合使用分布看,闽中及闽西地区是福建省内主要的使用地区,而且明显与闽北、福建沿海地区等使用的“顺”“楣”“通”等字分属不同的体系(图6)。
1.2.3功能主导的术语
功能性主导的术语中有诸如“书院”“隔水亭”“花台”等词语,这类术语大多根据使用功能来称呼,因此与建筑的地盘设计具有很大关系。如“书院”一词的使用范围较广泛,并不只限于闽中地区,福州为核心的闽东建筑中也常见使用“书院”,且基本上所指的房屋都为两侧的厢房,《雍正六年侯官县苏门郑氏卖厝地契》(藏契号01320)中有“起有七柱堡屋叁间,其左中贰间,并左边破书院贰间,系苏分下,历居无异”即指代两侧厢房。
1.3数字书写
除上述术语外,大木匠师在篙尺或者木构件上还会使用诸如数码字以及吉祥用语等。由于其涉及到各地工匠的数字书写习惯,其实从更大范围来看,整个南方地区的数码字均有一定的相似之处,而吉祥用语虽然有相应的地方特色,但若论其中较为特殊的语句则多由《诗经》《楚辞》等文学作品而来,一定程度上来说仍然受到闽越乃至更大范围的同源性的文化影响。
综合篙尺术语的影响范围情况看,闽中地区与建筑平面相关的术语更多受到闽江下游的福州为代表的闽东地区影响,而与建筑侧样相关的术语则受到福建内陆地区影响较多,这与其建筑形制的相似程度有很大关系。
2、篙尺技艺
篙尺研究,对于从根本上以工匠思维理解乡土建筑营造匠意有重要作用。因此在探析某地域的乡土建筑时,除了关注其建筑本身的形制以及其背后的文化、历史等背景外,篙尺信息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资料来源。
2.1篙尺记载
“篙尺”有些地区也称之为“丈杆”“杖篙”“杖杆”等,从柳宗元《梓人传》中“左持引、右执杖”等文献中,可以推测,“引”指的是绳墨或墨斗,“杖”即为后世所用的“篙尺”。《鲁班经匠家镜》就中有提及“丈竿”一词。《营造法原》中提到的“丈杆(量长用,杆长一丈)”所指以衡量大尺度的丈量作用为主,更贴近与五尺或者六尺一类丈量尺;井庆升认为杖杆是古代工匠的重要发明,可保证工程中尺度的准确性以及实用性。这种“以物量物”的营造工具,至今仍在建筑营造活动中被掌墨师傅使用。福建地区的称谓也较为丰富,闽北多称“篙尺”;闽南叫“丈篙”或“篙尺”;闽中部分地区称“鲁(橹)杆”。究其根本是对建筑尺度与构架体系的一种呈现方式,以保证营造过程中团队尺寸控制的一致性。
2.2篙尺注记
篙尺上的注记符号文字信息基本依靠3个原则进行绘制。即分区标画、符号指代、术语注解。通过篙尺实现了工匠抽象的设计到二维平面标注,再到三维构件制作的重要过程(表1)。
表1 闽中篙尺注记解读
2.2.1分区标画
闽中地区大多数建筑的竖向尺寸保存在一根篙尺上,篙尺4个面上表达其所代表的不同扇架位置及构件的空间关系。这需要工匠在绘制篙尺时区分出前后左右以及屋架位置等信息。这种信息传递的方式有多种,一种是直接使用文字标注,如古田地区篙尺中直接用“书院”“横楼”等房屋名称配合柱子的名称来确定空间关系。同时也有些篙尺将“前”“后”“左”“右”也用文字标注;第二种则使用数字代表扇架位置标注在篙尺上,如“四六一川”等文字,不同地区工匠所使用的数字也会代表不同的扇架,一般情况下以正厅面向天井,左手起第一拼为“一”;第三种是通过符号绘制的不同代表相应的升起或者前后关系。这种情况下篙尺的符号种类会相对增多,符号勾连关系也更为重要,常见于较为复杂且有斗栱或曲枋的地方。这3种方法也并不一定单独出现,常相互组合,共同表达相应的分区信息。
综合篙尺上对于构架的分区绘制,可以看出主要出现的有3个词汇,对注记符号所表示的扇架位置加以说明,分别是“正栟”“四栟”“六栟”。对照当地建筑可知其分别代表“明间”“次间”“尽间”不同的扇架。而有些建筑构架简单,次间与尽间构架相似时也会选择忽略这类用词。
2.2.2符号指代
闽中地区的篙尺符号主要可以归纳为以下3种,分别表示构件的上下皮尺寸、柱顶桁碗尺寸(或高低不一的构件上下限)、标注开口方向的符号等。其中篙尺中关注得更多的是构件上下皮信息,而非榫卯的尺寸(此处所指上下皮也主要强调其与柱衔接处的上下皮),并且对于许多细小的构件信息表达也并不具体。
图7是改绘自三明梅列区黄焕金师傅所建庙宇的一把篙尺,根据其中的注记总结如下。第一面:正厅明间的构架—“供”(栱)、“川”“由”“曲”“栋”“小中”“大中”“扛梁”等梁柱构件高度信息;第二面:标注整尺刻度,从“十一”尺到“廿八”尺长度;第三面:边贴的木构架以及建筑二层构架—“川”“由”“曲”“小角”“正梁”“小付”等梁柱构件信息;第四面:空白。
图7 三明黄焕金师傅篙尺
根据以上篙尺中的信息,注记中出现最多的组合型符号的基本含义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类:闽中地区的篙尺注记并未明确按照构件的前后左右或者榫卯开口方向来绘制注记中常见的竖线,在同一段内,如果有多个记号,则以标记互不干扰、互相少叠合为原则;由于房屋从地面开始到一川的这段高度信息较少,故很多建筑的篙尺为了避免篙尺长度过长,下方木杆浪费,会省略一段长度,而一般省略的长度会根据建筑的实际情况来定,但多为整尺,方便日后计算高度使用;绘制篙尺为了防止大量的符号注记混乱,明间的信息和次间等开间信息分开绘制在不同面上,中间间隔标注尺度的数字面;“川”(进深方向)与“由”(面阔方向)两个方向的数据并不分开,而是同时出现在篙尺一面,只以实际高低作为绘制位置的标准,并不似闽西连城地区的篙尺,将面阔与进深方向标画在不同面上。
2.2.3术语注解
一般篙尺上的符号标注种类都会尽量归类统一,方便阅读,但一个大木建筑中所使用的构件以及关键尺寸往往不胜枚举,因此需要搭配其准确的名称术语辅助其他工匠阅读使用。这些术语的注解一般都标注在相应的符号上或者附近。由于篙尺长度有限且需要配合实际工程,标注在篙尺上的术语大多较为简练且指向明确。
术语标注也主要分为两类:第一类基本都会涉及到,即符号所代表的建筑构件名称;第二类则包含一些营造术语如加工工艺等,比如莆田师傅在其上标注“副梁吞斗出水尾”一语,既表明构件名称,也注明该梁的做法为两端头需要作出斗的形式,还要外伸出做水束尾部。这种标注一般出现在建筑构造较为复杂或者工艺较繁复的地区,闽中地区则相对简洁,较少见到此类语言(表2)。
表2 闽中篙尺注记组合解读
2.3区域比较
上文对于闽中地区的某典型篙尺注记进行了分析,可以与诸多学者已有的福建其他地区的篙尺注记略作比较分析。篙尺技艺由于表达更多高度信息,因此与建筑侧样有极大的关联。闽中地区的建筑侧样构架简洁,扛梁较少,也未像闽南地区一样有大量斗栱和叠斗的使用,因此更趋近于福建内陆地区的篙尺技艺。以闽北武夷山地区的下梅古村为例,其反映信息主要有柱高,桁条高度,纵横向的川、枋高度等信息(表3)。较为简单且信息明确,对于柱顶需要算水的部分一定不可省略,与闽中地区略有不同的在于川、楣的符号注记标示的是构件的上下皮而非榫卯的尺寸,这也意味着,对于构件榫卯尺寸的讨照一定还有另一套工具进行标画。从该篙尺注记的特点也可以看出,闽北地区少用斗,构架穿插搭接关系简洁明了。至于折断的符号表示省略,可以类比闽中地区的篙尺。
表3 下梅地区篙尺符号图例
闽南尤其是漳泉一带的建筑营造技艺及其文化都较为强势且独具特色,相关的研究也较为丰富,在此不做赘述。繁复的闽南篙尺注记也明显与闽中地区的注记呈现不同的体系。如图8中对于构件的注记就能体现出其强调零散构件搭接、多斗栱组合等特点。
图8 泉州大木匠师篙尺符号
从篙尺的绘制以及使用情况来看,闽中地区的篙尺技艺更贴近闽北的特色,而与沿海地区相异。由于其反映的竖向信息体现侧样的构架特征,而闽中地区的扇架结构更趋近于闽北及闽西等地区。
3、盘样形制
3.1地盘
建筑平面形制涉及到一定时间、地域内居住者的生活习惯、社会文化观念、技术发展等因素,是乡土建筑中变化较为缓慢、也相对稳定的要素。除了为适应地形在建筑外围墙体或者部分房间做改变外,各地区建筑平面主体部分的空间布置则保持着较为稳定的布局。如闽西客家五凤楼的地盘布置样式与闽南大厝的基本形式非常相似,基本都由中轴线正堂向两侧扶厝的横向发展,中间间隔天井和过水亭(姑亭);或如闽、浙、赣交界地区纵向发展的延伸的多进天井式院落等。
“地盘”即为《鲁般营造正式》中提到“木匠接式,用精纸一副画地盘阔狭深浅,分下间架……”中所用之词,也是工匠口耳相传使用之词汇。典型地盘一般是指在一定地域内较多出现、具有一定代表性且广泛为人认可的平面模式。而“基型”则是在此基础上提炼总结、构成典型地盘的主要要素,以此为起点可以探讨建筑组合、延展的方式、过程、结果等现象。闽中地区由于地处沿海与内陆交流的地域内,即使是建筑地盘这一缓慢恒定的建筑要素,在各个村落也呈现出多样的分布。
1)基型:一明两暗式、多间并置式;
2)典型地盘主要分为:一明两暗型、三合天井型、四合院型、中庭加护厝型、围合单元型(表4)。
表4典型地盘类型及其变形
以其中的基型一明两暗式以及典型地盘中的三合天井型为例,一明两暗式可以拓展为五开间、七开间等,但都包含了一个重要因素,即为中心具有较为明确的核心空间,这个空间一般位于正中的明间。这种基型一般使用在建筑的正厅、下落、扶厝等部分,也同样在这些空间中强调了中轴线较为主要,是具有很强仪式性的区域。这一点在诸多以汉族为主居住的乡土建筑中是较为普遍的现象。
“中庭加护厝”型地盘不同于多进天井纵向延伸或者横向并置的多进大院,其横向发展的两侧扶厝建筑是重要的布局特征,在此基础上,闽东地区的扶厝花厅的方向存在山面和正面两种布局,而闽南地区的扶厝正厅则一般都朝向主轴线,闽西客家地区除了两侧扶厝外,最后一进会设置花台(图9)。
图9 建筑平面拓展
闽中地区的建筑形制在地盘上与闽北地区不同,很多大厝的形制与沿海地区的房屋相似,背后所反映的家族结构、生活状况等都可看出沿海的大家族宗族制度的影响胜过闽北地区为代表的福建内陆影响。可以看出闽江上游沿沙溪、尤溪等支流的流域内均反映出横向发展的大厝平面,而向北则更倾向于纵向延伸的多进院落布局。
3.2侧样
就扇架类型而言,闽中地区乡土建筑的构架相比于闽北地区和闽西客家地区较深,有时会多至13檩的进深。大进深、多椽多柱、大量的雕饰束木以及枋间弯拱的使用是这一地区较为明显的特征。从闽江中游开始,乡土建筑的进深便普遍增大,对于柱之间的拉结构件也自然需求更多。但对比闽北地区的梁架,扇架上川枋的数量明显不同,以闽北的黎川、下梅等地为例,多设置四条川枋,其中可以看出在承托骑童的川枋之下,一定多设置两条川枋。考虑其建筑高度与建筑所需拉结力的客观需求,川枋的数量以及相互之间的比例关系也形成了一定的地域特色,甚至有些工匠掌握一定口诀确定其相互之间的高度差距。
在闽中山区地域内看,沙溪流域、尤溪流域共同受到了来自沿海和内陆的双重影响。尤其尤溪地区以及永安南部地区,弯曲的曲枋样式已经非常靠近闽东的风格。戴志坚先生在《福建民居》一书中曾将闽中地区的民居区划分为3个部分,但在本文调查及研究中可以看出,以建筑的侧样形制而论,其分布及划分如图10。第一是建筑的尺度,从闽北向南越过闽江之后,建筑高度迅速降低,梁架结构、建筑的构件也更开始呈现出不同。闽中地区这种形式已经与闽北、赣系形成了迥然不同的风格,但又并非等同于福州地区、漳泉地区为代表的沿海风貌。这一区域并非完全的杂糅,而是在各种文化冲击下形成了独特的风格。
图10 典型侧样分布示意 ( 底图审图号 :闽 S[2021]24 号 )
闽中地区的梁架基本以扁作月梁为主,圆作较少且多用于减柱之时的扛梁。这种做法基本符合闽西和闽北地区。而在沿海地区,圆作梁则占据主导地位。在侧样上闽中地区的建筑构架更偏向闽西及闽北地区,但从沙溪流域开始向东南过渡,包括尤溪地区,则明显逐渐向沿海的古田、永泰、大田等地区转变,建筑高度也开始变低,川枋构件样式开始向沿海地区趋近。
3.3细样
细样主要体现在以建筑中的构件、装饰、细部构造等为主,可以展现出鲜明的地域特色与营造手法。对细样的研究有助于了解地域的建筑发展、审美趋向、文化、技术等,具体如承檩方式、檐部设计、襻间构架、外部造型、门窗构件等均为细样的体现。以福建地区的弯枋连栱为例,是具有地域特色的纵向构件,其分布范围从沿海到福建内陆变化。将福建省内现存较为普遍的弯枋连栱分布图绘制如图11,分布主要以沿海地区为主,并逐渐向内陆减少。其实际分布范围不仅限于福建省内,还蔓延到浙南等更广泛区域。
图11 弯枋连栱福建地区分布 ( 底图审图号 :闽 S[2021]24 号 )
闽南地区多设置座斗,其上施以连续弯枋,上方再承一斗三升、素枋等,其中有些使用相连的横栱共享一斗,此类“连栱”则类似《营造法式》中的“鸳鸯交首栱”。而扶壁拱以鸳鸯交首栱的连栱形式在汉代石阙上已然出现。此外,用“连栱”装饰扶壁拱在唐宋时期已经出现在南方建筑当中。宋代砖石类楼阁式塔中由于补间铺作设置也多出现连栱的情况。此类构件在闽南地区并不少见,类似案例如泉州开元寺大殿等。此外有趣的是其中的“弯枋”则形式较为特殊,其样式与汉代画像砖之曲栱较为相似,只是后期再未见于官式建筑中且对于其“弯枋”的演变其实不甚明晰,可能是源于素枋的形式变化或由栱的演变、垫板的装饰性演绎或模仿等(图10)。
闽中地区乡土建筑营造在语言词汇、篙尺技艺等方面更多地受到内陆地区的影响,但是屋架形式与审美趣味却更多受沿海的影响(表5)。
表5 福州泉州两地建筑装饰与闽中地区对照
4、区划再析
乡土建筑区划问题的研究是理解多地域建筑特色的重要基础,各区域之间的平面布局、建筑构架特征、材料使用都具有明显的地域性特色。此外,建筑营造过程中的营造用尺、匠作手风、匠作思维也是不同区域之间匠作划分的要素。
近年来,乡土建筑区划问题的研究方式采用GIS等数据处理进行可视化展示,通过大数据分析,反映乡土建筑多样的分布状态。这种方式中较为关键的是关于各因素所占比例的选择以及如何设置各因素之间的影响,判断核心区独特性与周边的关联性等。判定的前提是对该地域的乡土建筑营造本身更为全面的理解,这就包括了不仅是建筑本体的划分,也需要从“人”与“法”的角度进行解读。
对闽中地区而言,一般的民居、祠堂等建筑地盘基本呈现出沿海地区以及内陆地区的两种不同的布局模式,一村之中即可能存在多种类型。从侧样来看,闽中地区的构架特征偏向于福建内陆地区,梁架结构与闽北及闽西极为相似,但进深更大,高度更低;以细样看,闽中地区的装饰性具有沿海及内陆的渐变特性,尤其是弯曲的束木和斗栱装饰以及檐下的多跳偷心斗栱;以篙尺技艺而言,其使用的篙尺语言及结构关注点都与闽北地区极为相似。可以看出其受到福建内陆地区的影响较多,而呈现出与沿海地区迥然不同的情况。此外,结合本文中术语的使用影响范围,可以看出各地的营造术语的影响因子在闽中地区产生作用。闽中地区虽然构架上受到内陆影响大,但并未完全归属于西部山区。
除此之外,从工匠用尺分布情况来看,根据1930年代调研成果、相关文献资料及调研结果可看出,闽浙地区营造尺长多以30.0cm左右为主;闽北地区与赣东地区34.0cm左右;闽南地区以29.4cm、29.7cm和29.8cm尺长为主;而闽中地区则掺杂30.0cm和29.7cm以及29cm左右的用尺。就尺长而言,闽中地区呈现较为复杂的尺长分布,是沿海到内陆的过渡地带(图12)。很有可能是长期闽浙交流下,通过闽中陆路通行交往所遗留的实物证据。
图12 尺长分布 ( 底图审图号 :闽 S[2021]24 号 )
戴志坚教授提出的区划为5种,分别是闽北、闽东、闽南、闽西及闽中地区,其中闽北地区后期也有提出分作闽北、闽西北两种类型;第二种以张玉瑜教授提出的以扁作、圆作梁划分,将福建地区乡土建筑划分为6个区域(图13)。已有划分奠定了对于福建乡土建筑的基本认知,但显得过于复杂而缺乏宏观把控。同时也存在一些差异,如以圆作扁作划分区划时,需要强调研究的时段,闽东地区的明早期建筑仍以圆作梁而非扁作为主。至于明清两朝之间发生的变化,也不应被忽视。若单以建筑形制来划分,则不可避免地出现划分过细的问题。那么结合篙尺营造技艺、建筑形制与构架本体、文化因素等多种要素综合判断,会得出更具有概括性的区划结论。
图13 福建省乡土建筑区划
根据几个核心区域及其辐射区域对福建的乡土建筑进行解读。首先可以分为沿海和内陆两种模式,沿海一带分别以福州和泉州两大核心主导,这一区域明显包含了较多的“闽”元素;而福建的内陆地域则更多受到了江西等地区的影响。尤其以闽北地区与江西的关系最为明显。作为过渡区域的闽中一带,建筑形制上呈现出沿海风格与内陆模式的混杂存在状态。沿海地区形成了以福州、泉州两个主要的核心区,而其辐射影响从沿海至内陆逐渐减弱;内陆部分则主要分为闽北与赣东一带和闽西的客家民居两个部分。闽中地区的乡土建筑并未完全如同闽西地区一样形成完整的围龙屋、五凤楼等大型建筑类型,但产生了土楼用于防御与居住。日常居住的民居中则多以内陆构架样式为基础,同时受到沿海地区的部分装饰艺术的影响,体现在建筑高度、建筑构件、木作装饰、泥瓦作等多个方面,尤其闽江流域之间的交流是不可忽视的。但技艺中仍可看出,广大内陆范围所采用的篙尺技艺具有极大的相似性,关注的要点与省略的部分也非常类似。从篙尺技艺特色的角度来看,如图14所示,福建地区可以分为3大类,分别为闽东区、闽南区、闽西北区。
图14 传统营造视角下的福建省乡土建筑区划 ( 底图审图号 :闽 S[2021]24 号 )
沿海与内陆的分异交接区位于闽中地区。结合现存宋元时期的福建多地建筑,早期福建地区古建筑整体上呈现出较为统一的“闽”风,即皿板、梭柱、昂的式样、插栱的使用、灵活选择的穿斗形式等方面,如泰宁甘露庵建筑群(闽北地区)中反映的南宋时期闽北山区的建筑风格,其展现了同华林寺、莆田元妙观等建筑中类似的多跳插栱特征,多跳插栱、用材比例瘦高等也成为福建地区具有鲜明的建筑特色之一(表6)。同时仍然可以看出沿海与内陆的渐变,元代的顺昌宝山寺(闽江中游)石仿木大殿中可见其采用的扁作月梁、柁墩斗栱代替蜀柱等做法,至少在元代闽北地区建筑已呈现出与沿海地区不同的特征。及至明清实例中,福建各地的民居建筑则已经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明清大量的移民也导致了内陆地区乡土建筑与邻近省份间的相互影响,福建内陆的乡土建筑风格与沿海地区差异也日渐明显。
表6 福建部分宋元建筑主要用材尺寸
5、小结
本文从建筑的术语、篙尺技艺、乡土建筑架构特征等角度,重新审视了福建乡土建筑的区划问题。以闽中地区作为切入点,关注福建沿海与内陆地区的乡土建筑营造技艺在这一区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由此提出以沿海福州、泉州两核心区为福建主要特色,闽西内陆闽风渐弱的乡土建筑分布情况。闽中地区在沿海与内陆两种文化的影响下,形成了以闽西山区构架及营造技艺为主,部分细部趋近于沿海风格和审美的乡土建筑营造技艺。
(本文經作者授權發佈,原載《建築學報》,2022年增刊,第198-205頁。註釋從略,引用請參考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