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流动与链接已经成为当今时代最为重要的特征,人、物、信息的流动和链接构成了整个世界运行的方式和规则。网络链接、云计算、复杂数据库和人类计算改变了人与世界之间的关联方式,由此人类学对于人的文化理解与解释也相应地发生了改变,流动与链接状态下的文化,例如空间变迁、人际关系嬗变以及文化新秩序成为新的学术话题。
关键词:流动;链接;人类学
一、引言
中山大学大概十年以前建立了国家超级计算广州中心,研发了天河二号超级计算机系统,天河二号曾经创造过很多计算速度的世界纪录,2013年至2015年,天河二号在超级计算机500强排行榜上连续六次排名世界第一,成为世界超算史上第一台连续六次夺冠的超级计算机,打破超算领域世界纪录。它为什么是超算史上最快的计算机?因为天河二号拥有约17920个计算节点,每节点配备两颗Xeon E5系列12核心的中央处理器、三个Xeon Phi 57核心的协处理器(运算加速卡),总计有312万个计算核心。这种链接的方式决定了它的计算速度。
通过以上现象,笔者有了一个比较深的感悟:很多原来没想通的东西一下子都想通了,这就是流动与链接在信息时代的重要性,并且这两个概念之间是很相关的。大家知道,可能计算机最早的链接方式是电子的链接方式,现在是光学的链接方式,下一步就是量子链接方式。很多人都在讲量子计算机——是不是量子链接几乎是瞬时的?会不会比光速还快?这些谈的都是链接方式。这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快捷链接方式,大家能够把所有的这种计算的核心链接起来。当然,笔者是外行,不懂计算机,只是通过这样一种现象去看别的事物。由此笔者想到我们人的生命体,中医讲脉络,每一个穴位就是一个脉络的连接点,只要有哪一个穴位堵塞了,我们整个人体就会生病甚至死亡,生命体就是这样子。从社会角度再看人的流动,现在高速铁路、飞机场、高速公路等基础设施在大规模地兴建,人借助这些条件在加速流动,流动的路径是怎么样被链接起来的,链接的节点有什么特点,产生了哪些社会和文化影响,这是我们人类学、历史学,还有其他人文学科要关心的事情。
人的流动是怎么样去链接的?过去学术界没有注意到这个现象。笔者也是通过各种感性的经验现象注意到这个事情,但这只是笔者的一个思考,本文探讨的内容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个没有定论的学术探索,只是希望把这个问题提出来,给大家提供一个可以重新思考的路径,这也是很多学科都会遇到的问题。相信也会对我们思考相关的问题提供启发,例如为什么我们强调中国的文明没有断裂?历史强调的是,中华文明过去五千年一直持续到今天始终连续,没有断裂,这是中国最能够引以为豪的。那么中华文明每一个朝代、区域的历史节点是怎么样链接起来的,这是历史学家要去做的重要题目。现在我们在讲文明的研究,当年张光直先生就把整个世界的文明分成两种类型:一种是断裂式文明,一种是连续性文明。中国文明、玛雅文明就是天人合一的文明,欧洲文明是断裂式文明,断裂式的文明不是一种常态,中国这种文明是常态。张光直先生能够得到学术界的认可,跟他提出一种与西方人不太一样的观点是有很大关系的,他说的其实也是一种文明的链接方式。
二、流动:人类学研究的经典命题
手机对现代人来说已经到了须臾不离的地步,现在我们每个人都离不开手机,尤其是新冠疫情期间,没了手机不能出行,因为健康码没法生成,机场要健康码,上飞机要,下了飞机也要。互联网既给我们带来方便,也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比如现在年轻一代对电脑、手机的使用比我们这一代或者说年龄大的人要强太多,我们这一代人没有接受过这一套电子化产品的熏陶,也没有安装过多少软件,没做过多少这样的事情,这也给很多老年人的生活带来很多困惑。现在出行很多都是自动化,我们一下子走进了电子化时代,但是掌握这些工具的人还没进入这个时代。这些事情每天都在大城市上演,如果在一些普通的县城,这些现象可能就会更为普遍。现在人、物、资金、文化都在流动,我们可以借助技术观察人群迁移的热度、人群的流向及规模,从中就可以看出哪个地方经济活跃,这也是人口流动与城市活力的辩证关系,我们应该把人口的迁移作为衡量一个城市活力的重要指标。
互联网带来的流动性使得数字中国应运而生。数字文化、数字政务、数字生活以及数字产业都是数字中国的具体体现。所有的数字化背后都是关于怎么样储存、怎么样管理、怎么样处理、怎么样链接的问题。技术出现以后学术界并没有提出相应的理论框架和分析概念。日本人提出了一个“区块链”的概念,英文叫“block chain”,我们将多元数据图层的单个“block”用一个链连接起来,中文把它翻译成为区块链。区块链从出现到现在大概有十年,如今已经成为整个互联网平台建设的最重要的概念甚至基础设施。有时候一个新的概念,一个新的路径,对相关的研究非常重要,它引领了相关研究的世界潮流。
如何具体化理解链接?假如你到图书馆,这个图书馆里面藏书上百万册,你怎么样在这上百万册图书里面挑出你所需要的书?我们现行有一套图书分类系统,同时利用计算机开发出一套编程的系统,这样读者就可以通过电脑把书目的关键词或者把书目的第一个字母输入电脑,又或者是把作者的名字输入,来找出你所需要的那一本书。当然,这取决于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是本身这个搜索的系统足够庞大能够收录你想要搜索的书,二是你本人能够掌握这一套搜索的方法。今天在这个人人为媒的时代,每一个平台甚至每一个人都可能生产海量的数据,当涉及庞大无比的数据处理时,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保存,其次还可能涉及保密性、私密性、安全性的问题。这也就是说,在今天的互联网生态中,数据的开放与安全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而区块链就是可以很好地解决分布式信任以及信息安全不被篡改的最好技术之一。中国的数字基础设施建设现在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虽然我们进入5G时代,有很好的技术可以让每一个人的信息处理能力都变得更加高效,就好比每一个人都是一部性能超好的跑车,但是目前中国的数字基础设施的分布是不均匀的,有的是高速路,有的是泥巴路,在一个泥泞的路上跑,跑车再好,这个路是烂的,链接也是不畅通的,所以整体是跑不快的。由此可以引申出链接的重要性。
三、链接:物理世界与数字世界走向融合
今天的中国,链接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彼此关联,空前紧密,我们有更加便捷的交通方式,我们有更加智慧的数字管理手段。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就是互联网把产品和个体全部链接起来了。以往我们看到的是简单地通过技术实现人与人相链,但是今天我们看到以物联网为代表的技术将人与物做了更加全面和主动的链接,这个就比较复杂,其中体现的就不仅仅是信息的传播和接收,更多的是利用链接让更多场景被制造出来服务于人。还有一种是全价值链融合,我们不仅仅是要传播,我们还要把生产、管理和服务都融为一体,今天的工业互联网就是这个目标。现在我们在搞智慧城市,中国的几大互联网公司已经纷纷入场,就智慧城市的基础设施做技术层面的研发和运行。人与城市的关联方式开始从真实的物理空间延展到了数字空间,例如家用冰箱可以根据你的消费习惯和行为以及健康大数据精准且个性化地推荐每一餐你需要的食物热量以及相关的食谱搭配;新能源的汽车厂商可以根据汽车上的传感器追踪到你汽车的位置,并根据传感器实时传送汽车运行状况的数据,确保更加安全地行驶。
随着物理世界与数字世界的融合日益加深,这对每一个学科是一个机遇也是一个挑战。比如,现在每一年刊发的学术文章越来越多,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得益于我们现在找资料方便,处理资料的工具变得更加高效。但是也是挑战,现在我们不是担心找不到资料,而是怎么处理海量的资料,这需要掌握处理数据的新方法。
那么,我们怎么样能够做一个全方位的融合?有三大驱动力:链接、计算和交互。例如最简单的,你要点早餐,这就涉及跟很多的机构、人员和场景的配合,虽然这是一个很小的日常行为,但是如果从技术实现的角度去思考,这背后涉及很多的互动、计算,而这些计算的核心是实现链接,这其实是人最朴素的行为逻辑的数字化过程。人的思维是有链接的,我们也要有连贯性,比如你写不出文章,是因为你的思路没有链接好。
现在你可以看到,链接决定了一切,是快速流动的基本保障。要达到一个快速地流动,你首先必须要有一个稳定而快速的链接,我们有看不见的链接——互联网,我们也有看得见的链接——快速的交通。快速的交通链接打破了传统的市场体系、空间网络关系以及权利、政治格局。比如,快手上的“侗家七仙女”,一群侗家女孩利用互联网的短视频的形式来宣传民族文化,助力家乡脱贫。这就是一种新的链接方式,在没有互联网技术之前,这是根本不能想象的。
回到人类学的角度。新时代新事物的出现,随之就有很多新的话题出现,例如新的链接与城乡结构的变化。我们早期的城市无一例外都沿着河建立起来,例如重庆,是因为长江、嘉陵江在这个地方汇合,这里过去是一个很重要的码头,沿着长江下去,一个一个的码头连着一个一个的城市,像汉口、九江、南京,一直到下游的上海,这是在过去的链接方式下呈现的空间结构,在河流的两岸就留下了大量的城镇。但是随着公路、铁路的出现,特别是在铁路线的交汇处,形成重要的城镇。笔者经常举的一个例子,像郑州跟开封,开封在河运时代既是我们中国的中心,也是河南省的中心。大家看过《清明上河图》,把开封描绘得十分繁荣,以前郑州不是省城,所以河南大学不在郑州,在开封。后来因为修京汉铁路,经过郑州,郑州成为河南省的中心城市,最后沿着铁道线形成一系列的城市。再比如长株潭(湖南的长沙、株洲、湘潭),株洲就是因为成为铁路的枢纽,在原来的镇级基础上最后变成一个地级市,并且还超越湘潭。交通方式的改变使得城市的中心和聚落中心改变,这一个一个的聚落其实就是一个一个的链接,而城镇位置的改变必然改变它的城乡结构和网络。
现在随着高铁时代、航空时代的到来,有很多东西不可预测,我们的城镇会怎么样布局,我们会怎么样发展?笔者觉得高速铁路和公路,甚至航空时代的到来,会使得城市甚至特大城市越来越特、越来越大。新的链接与城乡结构的变化、与城镇的变化,会导致人的流向、物的流向、资金的流向都发生变化。比如重庆,重庆直辖的时间并不长,但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重庆飞速发展,据说目前重庆有两万座高楼,在中国排在第二名,为什么?因为重庆是交通的枢纽、航运的枢纽,也是高铁的枢纽、航空的枢纽,所以它发展得非常快。好的教育医疗资源都开始集中,并且还有进一步集中的趋势。
相应地,数字化时代人们对于城乡感知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借助数字技术过去只有在城市里面能感受的东西,现在乡下也可以感受到,这几乎是同步的。我们可以在重庆的乡下看到村民对美国总统竞选的辩论津津乐道,这是技术普及带来的普惠和红利,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说,很多人认为快手是乡下人的平台,这个已经不准确,现在这个时代,还可以再用以往的二元思维去区分城乡吗?笔者现在在指导学生做的一个题目是关于淘宝村带来的城镇化问题。淘宝村都是在一个一个的乡下,村民们生产的产品是可以发送到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大家可以想,如果说在一个乡下很好的环境,村民可以在这里办成所有的事,而不必非跑到城里,何乐而不为呢?但是,真在村庄的话,村民要想享受更好的医疗资源又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如果要真正使二级城市、三级城市或者乡下能够留住人,那么除了这种有限的快速的交通以外,还要配套各种公共服务设施。大学生为什么不愿意去二三线城市,却愿意在中心的城市漂呢?
这就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地方时空的涨缩效应。中国的城乡结构是一种网状的,以前是以村为原点向外发散,村里面到镇里面,镇里面到县城,县城到地级市,地级市再到省城,省城再到中心城市,这叫作串联或者串联的形式。但是新的道路设施和系统开始打破原有的链接方式,任何一个点可以跟其他的点直接发生联系。这会导致这个时空的涨缩效应非常的明显,为什么?
如上边所举的例子一样,交通线路的改变使得原来很繁荣的城市变得衰弱,越来越多的原来在国道边上的本来很繁荣的城镇,在有了高速公路以后,由于高速公路不通过它,它就会迅速地衰败。类似这样的例子每天都在上演,快捷的交通导致过去的很多的次级中心变成郊市,很容易变得越来越不重要。这一点对我们思考下一步怎么样去振兴中小城市可能会变得很重要。重庆、四川这些地方都是农民工输出大省,大量的农民工到沿海去了。现在精准脱贫要致富,还是靠外出打工,一人打工,全家脱贫,还是一样的模式。因为这种快速交通的到来,外出打工的人群越来越庞大。这几年,每一年外出的农民工的数字都在增长,2020年是2.85亿,2019年是2.9亿,再前面是2.88亿。然而现在沿海地区劳动密集型企业越来越少,能够提供就业的岗位也越来越少,供需之间的矛盾会越来越大,就业市场会越来越紧张,这就是交通条件所带来的变化。在一个城市打工,在另外一个城市居住,这样的人很多,我们怎么样重新去振兴我们已经发展起来的中小城市,其实笔者觉得这还是一个问题。
在数字时代,人际关系的变革是更为显著的。将来的人际关系会怎么样变化我们不得而知。心理的适应和变化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但是我们习惯了某一种生活方式就会形成一种惯性。现在可以看到的是年轻一代不愿意结婚、不愿意生育,这跟我们中国人的传统惯习不太一样,中国过去的那种以家庭为基础的社会可能要瓦解。在一个互联网时代,可能以家庭为单位、为基础的这样的链接方式不再适用于互联网的原住民。现在我们都是通过平台,利用各种各样的应用程序建立数字化的链接。便捷的同时问题也很明显,我们个人没安全感,企业也没有,即使腾讯已经做到世界前十,也是没有安全感,每年的排名也是在变化。这是数字时代给人带来了一种未知。因为人不能预见未来,当然就会有恐惧感。中国银行要发行数字货币,笔者对这个数字货币都有点恐惧,万一哪一天计算机崩盘,这个货币就不见了吗?当然数字货币是一种世界性的趋势,但是我们对未来出现的这种数字货币就有恐惧。
所以,数字时代人际关系的变革使个人之间、家庭之间、代际之间、单位之间和人群之间的互动变得越来越不一样。新的链接导致实际上结构的变化,由一种串联式的结构变成一种并联式。实际上并联式还是一种理想模式,它可能会变成一种更加弥散的网状结构,不稳定且易变动。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的城市蓝皮书,说未来的城市向网状性城市发展,这是中国城市化的一个新动向,即网状式的城市发展,就是区域之间形成互为依托的网状这样的发展,也就是城市群。城市群还有一个很关键的概念,它将来可能去中心化。我们未来可能互相间都可以很好的链接,每一个人、每一个城市都会成为一个核心,当然这是正在研究的话题。
一个城市的发展还要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比如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行政干预。中国的城市是有等级的,例如直辖市一般都是国务院计划单列城市,然后是省城,再下面是地级市、县级市,不同等级的权限也是不一样的。过去的城市跟权力结构紧密结合在一起,去核心化、去中心化,那意味着城市的权力结构会不会也随之发生变化?过去的这套政治体系是按照过去的那种生产方式建立起来的,是对应过去的生产力而建构的上层建筑。将来的生产方式变化,我们的上层建筑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没有明确的答案,笔者提供一个想法。
中国的城市在发展中已经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权力结构,这个不容易改变。权力结构的制定,这是一种人为的结果,跟人的思维会有关系的。比如,经济学家认为全球化的到来会带来经济的一体化,但是人类学家认为全球化的到来会加强在地化、地方化、民族化。以麦当劳为例,麦当劳是一个国际化的产业,是一个全球化的公司,人类学家华琛就把在东京、首尔,在北京、深圳、台北这几个城市的麦当劳餐厅作为研究对象,结果他就发现,每个地方的麦当劳都是在地化的。所以,两种观点大家都在争论。全球化的过程说到底是一个在地化的过程,一个民族化的过程,原来大家没有那么强的民族的意识,没有那么强的地方性的意识,在一个全球化的过程里面,反而这个意识越来越强。确实我们从表面上看,很多东西越来越一致,比如手机,比如互联网,反而在这种产业很一致,经济很一致的情况下,中美的矛盾越来越激烈,而这本来应该是越来越容易达成一致的,这就是新问题。
新链接带来了市场的全球化,以往中国社会中的地方性、区域性的市场都可以通过新的链接方式直接链接到全球市场,参与生产与交易,同时因为能够及时接受世界市场的消息而具有很强的创新能力。像中山古镇,它是一个灯具产业市场,占国内70%的市场份额,占国际市场1/3的份额,这个专业镇能够跟全球链接起来。再比如义乌小商品市场,如果你乘坐从广州到义乌的航班,会感觉是在一个国际航班上。这么一个小商品市场,通过网络,它能够走向全世界。中国的市场在一个全球链接的过程里面,它是可以链接的,也可以获益的,我们可以看到正面的能量。
但是同时也有一种区隔的效应。像高速公路带来的这两边的区隔效益,我们可以把每一条快速路比喻成河流,它会带来两岸的区隔效应。所以城市的交通越来越堵,我们要改变交通拥堵不容易。为什么?我们所有的人不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在走,我们每个人的目标是不一样的。不断地要有各种各样的交叉、各种各样的交通要横过。而且路修得越宽,要横过就越难。这种区隔效应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现象。
四、流动与链接视域下的人类学新话题
过去,我们是持城乡对立的观点,即城市是一种大传统,乡村是一种小传统,小传统要服从于大传统。数字化带来都市文化或者乡土文化的重构,这是大家可以看得到的。数字化所带来的城乡之间边界的模糊效应会越来越强。在互联网时代,乡村可以与世界链接。青海互助土族自治县五十村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这里的年轻人在快手上面做各种各样的节目来推销自己的刺绣产品。这些年轻人在乡村就可以感受到都市人的生活方式,可以切身比较城乡之间的空间差异和文化差异,并且可以快速地将都市的生活方式融入自己的生活之中,进而模糊二者之间的差异。
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就是城乡文化融合的拼接,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话题。我们过去强调城乡文化的差异,现在开始,互联网的影响造成一种城乡文化的拼接。过去人类学家老想去寻找那种与世隔绝的小群体做研究,马林诺夫斯基在特罗布里恩群岛的田野是一种理想化的田野图景。那么,流动的社会给人类学提出了新的命题,人类学对于民众生活的文化的动态性、集体的呈现性的把握成了一种根本,人类学家必须要面临鲍曼(Zygmunt Bauman)所提出的“液态社会”中的文化中的转变,理解文化的自我展现和调试。因此理解文化可以通过将拼接的视频作为线索去解释与之相连带的全部文化的意义所在。
互联网生产了一对重要的概念:线上和线下。互联网也催生了线下到线上的时空的导索。大家可以看到,我们可以通过快手、抖音直接看到不同地方的人,他们是怎么样表演,他们又是一种什么方式,不一定流行,但你愿意去看它,因为它展示的是跟你不一样的东西,如果它展示的跟你是一样的东西,大家就不会有兴趣。另外你看快手和抖音,在一些艺术家眼里觉得这个不能登大雅之堂,然而他们的影响力比一般明星还要大,很多专业演员都不服气。如果从文化视角来看,这是一种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的对抗,大众文化获得了胜利,精英文化反而还处于弱势。在过去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只有明星才有展示的机会,现在所有的人都有展示自己的机会。在湘西很偏僻的一个镇里面竟然出了一个网红,他的直播出场费很高,是以秒来计算报酬的,这也是为社会的流动提供了一种新的途径。所以这个线上的线下的时空变化,导致这些不是专业的或者精英人士的普通人也有成名的机会。
我们看到快手上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的视频,秦腔有4万条,秧歌有79万条,捏面人有52万条,豫剧有43万条,平均每3条视频就有1条关于非遗的视频。因为快手可以展现地方化,它能够展现地方性知识,就很自然地把各种地方的戏剧、面具、表演都装进去了。文化遗产在平台上也是因为新奇所以点击量很高,反而在地方社会中这种类似的演出没人看,这跟我们的生活节奏和生活方式的变化绝对有关系。大家越感兴趣,就越有人去点它,把本来就是文化遗产保护的东西复活了,这是一种民间的力量,也是真正的力量。我们现在的生活节奏变得很快,时间碎片化,我们都被互联网切割,就只能去看短平快的视频,很长的视频没人看,这也是一个研究话题。
以快手为代表的视频平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下沉到二线城市以下,这就是互联网平台下沉的问题,快手平台上面有各种各样不同的人出现,它是借助各种地方文化出现的。英国传播学家威廉士(Raymond Williams)在他的《电视:科技与文化形式》一书中有一个经典的理论,认为一个物质的媒介已经包含了一套社会价值、观念。他这个观点对于理解今天的互联网技术十分有启发性,社会需求和既有社会条件创造科技,科技选取文化形式以及自行改造部分加以表达。技术已经成为当今社会生态和文化的一部分,互联网开始重新建构社会文化的新秩序。
电视对乡村影响冲击很大。笔者写过一篇文章,就是电视与乡村的生活方式的变化。但是当下电视真的好像又被互联网取代了,现在你到乡下去看,所有的人都拿着手机在看视频,不再通过电视来看。在村里面大部分的小卖部旁边,很多人围在那里蹭WIFI。只要哪个地方有WIFI,他们就会坐在那里。在一个聚落里,你如果不去观察这些东西,你就得不到这种新的变化。小卖部必须提供免费的WIFI,否则就没有人坐在你旁边,就没有人给你做生意。它也是吸引顾客的一种方式。所以现在随着互联网的出现,所有要做互联网生意的人都是这样的一个思路:社会的需求怎么样与技术结合。没有一个时代的技术能够跟社会生活这么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技术跟我们的生活,跟我们的社会生态和文化越来越结合在一起,甚至成为一部分,这都是过去没有的。教育部提出新文科,新工科跟理科的方式也是要使用这种思路,因为过去的工科生很少跟文科生合作,发明和创造很有可能跟生活无关。现在科技越来越跟我们的文化、我们的社会和我们的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就是说我们现在在工科学校里面也要办文科,在文科学校里面也要办工科。这实际上是我们祖先们的那一套对知识认知方式、分类方式导致了这种学科的产生。那么现在我们的知识的体系、我们对知识的分类需要改变了,我们的学科的划分也要改变了。刘魁立先生认为我们过去靠语言文字,或者靠照片摄像来传播和保护非遗,现在我们通过互联网就可以把非遗很好地传承和传播并保护,并且可以做得更好,飞得更高,飞得更远。而且这种新的技术,它最重要的是可以打破时空的界限。它很便利,它让你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得到。
数字时代改变了人与社会链接的方式,对理解社会提出了新要求。过去我们讲中国人的差序格局,很多人研究中国的时候就说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人情与面子是最重要的概念。现在原有的社会基础变了,数字时代所生成的空间压缩的无距离感,私密被展览,隐私被公开,在大数据面前你没有任何隐私,这对所有人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如何定义新时代中国人的关系成为人类学需要思考的新话题。
变化是什么呢?笔者觉得是相互之间的陌生感,背后大数据的无距离感,这个是我们时代的一个很重要的特征。一方面是我们相互之间,特别是与陌生人交往,确实非常谨慎。另外一个方面是背后大数据对你事无巨细的了解。这种大数据的信息,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掌握了,就变得非常危险,我们现在的社会风险比过去大。中国在转型,我们正在从一种地域性文化向移民文化转型,从一种单一性的文化向多元文化转型,从一种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转型。总体上来讲,过去中国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是一个熟人社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城市,是把乡村这一熟人社会的方式搬到了城市。无论是过去的居委会制度,还是我们的单位制度,这都是一种熟人社会。但是现在变了,我们居住的方式变了,大部分人都不再是住在一个单位,而是住在商品房的小区,相互之间的陌生感变得越来越强。而且现在各种各样的警示也在告诉你,不要相信陌生人。
我们在这样一个数字化的时代,一个匿名的时代,一个陌生的时代,相互之间怎样去交往,是个新话题和新任务。我们的发展太快了,导致制度的建立滞后了。互联网带来了交往的便利,利用技术我们可社交的社交网络人数直线上升,随之而来的就是过载化所导致的交往泛化。
有研究者提出一个假说。他认为人类拥有的稳定的社交网络人数是148人,四舍五入,大概是150人。但是互联网带来了交往的便利,利用网络技术,我们社交的网络人数仍在上升,但也直接导致过载化。信息过载化就是我们现在每个人要面临的问题,因为信息过载量会影响你的信任机制。
现在有一个时髦的词语:内卷化。互联网时代人们好像越来越不敢交新朋友,所以是不是我们社交也内卷化?这是一个可以研究的很大的话题,就是说我们的交流为什么会内卷化,我们现在为什么不愿意去交新的朋友,而只是在原有认识的一个圈子里面打转。
五、我们如何应对变化?
新冠疫情凸显了网格化管理的有效性,现在我们好多地方都在推行社区管理的方式。然而这也带来很大的管理悖论,如果每个人都在每一个网格里面,那你当然可以很好地知道每个人的动态,可以知道每个人的情况,但是我们每个人都在行走,都在流动,而且利用现有的技术,人的流动性前所未有被加强了,这时候社区怎么管理,社会如何实现更好的治理呢?现实生活中,很多因素都是我们预想不到的。
互联网是一个全新的领域,人类学进入互联网研究是一个新的尝试,然而相关研究的探索离不开所有研究者创新的学术精神以及包容和开放的治学态度。就基础知识和实践传统来说,互联网人类学研究路理与传统的人类学研究有着承继关系,同时互联网人类学的研究也与今天人类学的不同分支领域有着明显的交叉,例如都市人类学、发展人类学、医学人类学、媒介人类学等。这些分支领域的研究都已经开始将互联网作为重要变量,需要互联网人类学在学理上的支持与合作。互联网人类学的发展不仅仅提供了一个更加具有前瞻性的学科视野,同时也提供了一个能够整合多方资源包括学术、行业、政府并促成学科内部、学科之间乃至学界与商界与政府之间沟通、对话的平台。在可见的未来,中国的互联网人类学将做出卓越的贡献。
(本文經作者授權發佈,原載《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5期,注釋從略,引用請參考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