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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成 | 澳門的疫症與廟宇
  发布时间: 2020-02-05   信息员:   浏览次数: 463

200329日,澳門柿山哪吒廟舉辦了「癸未年祈福法會」,祈求澳門免受「非典型肺炎」侵襲。同年的615日,大三巴哪吒廟有鑒於鄰近地區受「非典」疫症困擾,澳門亦出現一宗病例,為求哪吒保祐,遂舉行名為「辟瘟鎮炎保平安建醮祈福法會」。該兩次祈福活動均由澳門道教協會主持科儀及祭祀儀式。其實,類似的民間集體祝願行動/儀式早見於光緒十四年(1888)的霍亂疫症及光緒二十一年(1895)的鼠疫,而這兩次疫症更造就了位於三巴門福慶街的包公廟以及大三巴哪吒廟的建立。本文以1888年、1895年,以及2003年這三次疫症來探討澳門民間社會建廟防疫、祈福保安的情形,從而展示宗教在防疫消災所扮演的角色。 


一、1888年的霍亂疫症與包公廟 


1885年,澳門地區政府在憲報上公報當地「疏疏間有屙嘔之症耳」,而「華人多有染者,但思其所由來,乃因飲食不調,居住不潔。」由於政府加緊預防傳染工作及提供診症之法,因此使得該疫症並未廣泛流傳。但到了1888年的816日,運載葡萄牙軍隊的「印度號」途經香港而抵達澳門,由於當中有士兵從香港感染了霍亂,政府於是在船隻停泊地方設為隔離區,「嚴行設法,不使與別人相通,料不能傳染」。但後來負責隔離工作的一名少校因染上霍亂,其後更因併發症而死亡,政府於是進一步加強對抗疫症,在青州、氹仔以及該船停泊的地區搭建檢疫站。當年政府報導澳門約有500多宗霍亂,而死亡個案亦多達30多宗。民間對疫症的態度,除了依照政府的指示改善個人環境衛生以及染病後從速醫治外,訴諸以超自然力量來清除疫症的思想亦應運而生。當時居住大三巴地區的居民建議迎請包公神像出巡,藉其法力以保坊眾平安。居民之所以選擇包公,有傳在清光緒年間,有一位居住於該處的老婦人,她從佛山迎接該包公神像至澳門家中,而當時向其祈求問卜的信眾,他們的訴求均獲靈驗。因此,適逢疫症流行,有居民便建議包公出巡,為當地辟疫祈福。恰巧,當時疫症亦開始消退,居民因此深信包公的神力,故倡議集資為其建廟,以資供奉。

澳門包公廟 

包公廟由創建至完成,只花了一年時間。該廟為二進建築,廟內有一塊立於光緒二十二年的「憲諭遵守碑」,記述了當年的情況:「上天降疫,人心悽惶。茲我三巴門合街善信,叩稟上天,恭請包丞相座鎮保安,藉賴神靈顯赫,法雨宏施,合街老幼,均沾德澤,海國安瀾。」碑文亦記載了在當年合共有19人,以劉直為倡建廟宇之首,向澳門地區政府取得該廟地段為廟址,並准免納各項租稅。倡建值事包括:劉直、歐相、劉進、祥合店、德合店、怡利店、趙合店、鄭勳、黃養、趙玉、馮益、同盛店、同利店、泗源店、同和店、永利、范和記、祥興店和江利店等。建廟資金「係闔澳各街各鋪戶簽題」,而「該廟完建,共支各項工銀一千六百餘元」。廟宇建成後,每年均建醮演戲,並由當時推選的值理統籌。廟內三幅匾額,記載了當時建醮演戲的值理名單。由於建廟的經費主要來自商舖,因此管理廟宇及建醮演戲等事亦以商舖為名義的代理人所執掌(見以下的附錄)。時移勢易,由60年代開始,因受當時國內對宗教視為迷信的思想所影響,再加上缺乏經費,神功戲便開始停演。

 

附錄(建醮演戲的值理名單) 


1.光緒七年

萬和號、昌利號、恒益號、福隆號、福來居、裕安祥、劉進記、合成號、匯生號、興隆號、南順號、遠記號、德全號、文和號、新彩號

2.光緒二十年

廣同新、金菊園、怡盛和、公信和、江利和、永悅隆、裕昌號、福興號、怡興號、興記號、常豐號、楊兆記

3.光緒二十一年

萬泰店、廣□店、永祥店、寶華店、成隆店、德棧店、元記店、茗香館、如意棧、新天和、廣隆店 


二、1895年的鼠疫與哪吒廟 


1894年香港發生鼠疫,死亡枕藉,但當時仍未波及澳門。雖是這樣,澳門地區政府對這種疫症並未掉以輕心,立即頒佈了11條辟疫章程,力圖阻止香港流行的鼠疫蔓延到當地。當年的9月,澳門地區政府仍指出「現今本埠以及陸地各處均仍屬安靜如常,並無各項疫癘也。特諭。」但數月後,鼠疫終於傳入了澳門。《鏡海叢報》1895515日報導:「去歲冬間復傳至澳,春夏之交,其勢頗熾……前禮拜內,澳中各妓寮尚覺照常安靜,今則奔徙將空,十家九閉其門。新圍一巷,全行遷去。福隆新街僅留四五家。」該報在73日再指出:「……病者數人,繼而日歿者數十人……於是人心惶惶,各自為計……因此遷回鄉者有之,遷往港者有之,遷去省者亦有之。其不能離澳而家資殷實者,亦以舟作陸……每當夕陽初落,樓閣上燈,則店皆閉戶,路少行人,市情之淡,為數十年來所未睹。」雖然後來疫症得以平息,但在該次流行傳染病中有二萬多人死亡,其中華人佔大多數,災情可謂相當悲慘。 

其實,當疫症還未在澳門爆發時,政府已聚合當地華人紳商組成一公會,以整頓、督促華人社區的環境衛生。但無奈疫症最終仍肆虐當地。在流行疫症期間,華人除了不斷改善個人及居住環境衛生,有些商賈更成功向「華政乞得三夜情,虔奉綏靖伯巡行街道,聞神已兆語,定于二十日澳地平安云。」約半個月之後,「以故澳中紳眾,擬將日前所迎接綏靖伯及各仙靈,再在澳中巡行三日,擇於十六日奉駕還宮,酬神報惠。」綏靖伯原名陳仲真,廣東人,在南宋時任屯田校尉,善於緝拿盜賊,但後來為盜賊毒死。他死後顯靈,使盜賊們互相殘殺,因而使地方回復平靜。當地鄉民遂建廟供奉,而朝廷亦追封他為綏靖伯。當年香港鼠疫流行時,當地四邑人士從新會的綏靖伯廟請他到來鎮壓瘟疫,因此,不難理解澳門的居民亦希望透過對綏靖伯的祈福及出巡來消除疫症。

澳門柿山哪吒廟 

在疫症期間,同時又有居住於大三巴地區的居民向鄰近的柿山坊眾商議,擬請柿山的哪吒廟的哪吒神像分身到大三巴供善信參拜,但建議遭到反對。雖然雙方曾多次商議,但亦未有成果。最後,大三巴居民自行建廟供奉哪吒。該地居民之所以希望得到柿山哪吒神靈庇祐,可能與以下這個原因有關:根據《澳門柿山哪吒古廟擴建百年紀念特刊》指出,「正值當年澳門發生疫症,只有柿山一帶沒被波及,當這個消息被傳開後,眾人均到柿山祈求福安,聲威更為一時無兩。」而且,再加上以下這個有關哪吒的神諭,居民對他除疫的神力更深信不疑:「百多年前,澳門曾發生一場疫症令居民生活苦不堪言,特別是大三巴區之貧民有如水深火熱之中,由於當時生活清苦,在無計可施之下惟有當天祈福求有奇蹟出現得以打救,而當時有一位善信在睡夢之中看見一孩童從天而降,腳踏風火輪,向岸前對面之山溪水施法,著其取水飲用便會痊癒,並咐囑他通知鄰居飲用,都一一痊癒,當時隔鄰居住很多葡人聽聞都來取水試用,都稱奇痊癒。」(故事內容來自大三巴哪吒廟祈福辟瘟法會所派發的場刊)有趣的是,據柿山哪吒廟今屆值理會執行主席鄭權光先生指出,相傳當年柿山居民是將哪吒,還加上金吒和木吒三神像一同借予大三巴的居民,而且在多次催促下他們只將哪吒的神像歸還,這解釋了為甚麼現在的柿山哪吒廟只供奉哪吒一神,而沒有金吒和木吒。因為這一事件,令兩廟之間的關係存在著一定的芥蒂。但無論如何,大三巴哪吒廟正因為這場瘟疫而誕生的。該廟建於光緒二十四年(1898),位於舊城圍牆之茨林圍入口旁,居民對哪吒的庇佑的懇切期望可見於廟內的兩對匾聯: 

1.廟貌宏開新氣象,神靈廣庇福無疆。

2.厚澤宏施長流鏡海,深恩廣播永庇蓮峰。 

在同一年,柿山哪吒廟亦完成擴建工程,使昔日建於一小塊麻石上的神龕擴展為一所較具規模的小型廟宇。至於神龕建於何年,則無具體資料作証,但於重修擴建古廟時所立石碑《倡建柿山古廟建亭勸捐小引》中指出:「柿山古廟,倡自清初」,而其中一對刻於石柱上的楹聯亦表示:「二百餘年赫聲濯靈澤敷蓮島,數千萬眾報功崇德亭建柿山」,可見該古廟已有悠久的歷史。 

農曆五月十八為哪吒誕期,柿山及大三巴哪吒廟亦分別舉行賀誕活動,所須費用主要來自善信的捐獻。1898年的澳門憲報記載了柿山哪吒廟當年籌募賀誕經費所遇到的困難及應對的方法: 

茲我柿山哪吒古廟二百餘年,一坊香火,闔澳拜參,地潔神靈,年中神誕費用多金,奈無嘗業難以躊躇,目見神功冷淡,年不如年。今闔坊公議將本廟司祝開投,每年價銀二百大元為底,連投三年為期,價高者得。先交押票銀十大元,若投得者,將押票銀作為按櫃,尾年扣除,其租銀分四季交納,先交上期一季,方得開辦,准五月初一日開投,特此預聞。光緒二十四年四月吉旦。柿山圍當年值事楊兆英等啟。 

為甚麼在廟宇擴建當年竟出現這種情況?推想的原因可能是瘟疫對當地經濟所造成的傷害還未復原,而籌建古廟早已將民間能籌集的資金耗盡不少(當年合共籌得六佰伍拾多元),因此出現了以上的情況。對於是次賀誕的情形,筆者並沒有資料探討,但從以後的文獻記載,哪吒廟並未因此事而影響了其後舉辦的賀誕活動,例如廟中的一塊木匾詳細記載了光緒二十九年(1903)建醮演戲的支出以及民間的捐獻,從眾多支出項目以及花費的金額反映了當年慶賀活動相當具規模。 

兩所哪吒廟的管理都是由坊眾推選出的值理負責,然後由他們向信眾應捐賀誕款項,以支付活動的開支。賀誕節目除了上演神功戲及搶炮外,還有哪吒太子出巡,用以淨化社區,驅除邪疫,並祈求風調雨順,安定繁榮。《澳門柿山哪吒古廟擴建百年紀念特刊》記載了數十年前抬神出巡的情況: 

這裡所說之抬神,是指抬著哪吒太子行宮出巡遊街(正式的八人大轎),抬神者均需「花仔」(年齡介乎十五至二十歲之未婚男子)。轎的前後均由四人抬著,兩旁則由兩人扶轎。行最前的有兩位身穿唐裝長衫。跟隨行宮而行的,分別有幾位擔著花籃、擔著水桶的八、九歲小孩。另外有幾位三、四歲小男孩當「哪吒仔」,亦有幾位六、七歲小女孩當仙女(仙女散花)。他們均站到大人(成人)之肩膊上;還有年紀較大的男孩負責「灑聖水」。當鑾輿隊伍出巡遊街時,其所經之路徑上空,不能有衣物遮擋著行宮,如果未能把衣物收起的話,隨團的其中一位老街坊便用「長鴉叉」把它「叉」下來。而在大隊前,有幾位長者手持著肅靜、迴避的牌匾帶頭開路。同時還有結義堂醒獅作先鋒。每當行經其他廟宇時,都要鞠躬三拜,以前行、退後、來回做三次,以作敬禮。 

但是,特刊沒有提及出巡的路線及所需的時間;至於以醒獅作先鋒的結義堂,它是成立於1922年的花炮會,會所設於哪吒廟旁邊,在賀誕活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神輿是該廟擴建時所造的,雕刻漆上金箔,而其頂部則以重疊安裝而成。時至今日,哪吒廟出巡仍然是賀誕的重要一環,但抬神的不再規定是未婚男子,而扮演「哪吒仔」及「仙女」的小朋友亦再沒有站在出巡隊伍成員的肩膊上。至於巡遊的路線,近年主要包括以下地方:哪吒廟→白馬巷→水坑尾→八角亭→新麗華廣場→新馬路→板樟堂街→女媧廟→賣草街→柿山斜巷→哪吒廟。筆者不知道這百多年間巡遊路線是否有很大的變化,但從以上的路線可以清楚反映出巡遊的範圍,主要是以柿山社區為核心,並未涉及澳門其他的主要社區如南灣、西灣(兩處均為高尚住宅區)以及內港(由媽閣廟至關閘一帶)周圍等地華人社區。 


三、2003年疫症與祈福大會 


2002年年底,廣東開始出現「非典型肺炎」疫症,其後更向鄰近地區蔓延。當澳門仍未出現感染個案時,民間社會已自發動員舉辦祈福消災的宗教活動來抗疫。柿山哪吒廟鑒於它過去在抗疫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及地位,所以再次在同類型的宗教儀式上擔當首要的位置。是次名為「癸未年祈福法會」係由該廟值理會與澳門三盞燈聯合商會合辦,並得到居民的資助,希望通過一系列的道教科儀及祭祀儀式(包括上供、上表、禮斗、朝旛、施幽等)為澳門居民祈求消災解厄,並同時派發平安米、神茶及平安符予到場善信。雖然這是該兩組織第二年的合作,但是次祈福法會在這種情況下舉行而所帶來的意義更為民眾所認同。 

兩個月後,澳門出現了首宗感染個案。其後,大三巴哪吒廟值理會在坊眾的支持下動員舉辦了「辟瘟鎮災酧恩法會」,為澳門以哪吒廟名義籌辦的第二個祈福消災宗教活動。在615當天的早上,值理會成員在道士帶領下將哪吒神像請到神棚安放,為繼後的開壇及嘉賓上香儀式作準備。接下來的儀式計有放生、上表、發送關文、朝旛、朝大是、禮斗,以及施幽。以上所進行的儀式,在廣東地區的打醮活動中是常見的。至於當天下午舉行的祈福轉運儀式(參與信眾以神壇為中心繞三圈),約有300多人參加,而派發的平安米、神茶及平安符多達數百包。另外,在617日哪吒誕當天,值理會特別應氹仔居民的要求,將以往哪吒出巡只限於澳門範圍的路線伸延至氹仔,希望當地坊眾亦受其庇佑。

哪吒聖尊繞境巡遊活動 

值得留意的是,澳門地區政府對於這兩次的祈福活動都沒有作出任何的資助或參與。根據柿山哪吒廟值理會鄭先生指出,政府對以民間宗教作為防疫消災的行動是採取保留的態度,但這並不表示政府完全不支持中國傳統習俗及其相關的慶賀活動,特別是神功戲及巡遊活動,這從文化局及旅遊局的資助得以證明。另外,政府對中國民間宗教有關燃放炮竹這項必不可少的環節亦採取了一種非常容忍的態度(與香港地區政府所採取的大大不同),甚至在1894年為了展開防範鼠疫工作而自動暫時停止燃放炮竹的禁例: 

大西洋澳門議事公局紳長巴,為通知事照得查本局稟冊,西紀一千八百八十三年八月初二日暨二十三日所載燒放炮竹一節,今暫行弛禁,為此佈告本澳華民人等知悉,無論日夜何時,均可燃燒炮竹,至復行禁止之時為止,特此通知。甲午年四月二十九日。 

有趣的是,澳門地區政府對燃放炮竹所採取的容忍態度(尤其是民間慶賀新春及其他節誕時),已成為當地居民解說「非典型肺炎」於年初沒有在澳門出現的其中一個原因,因為他們相信燃點炮竹時所釋放的硫磺,已將可能存在於社區的那種病毒殺死。故此,這加強了民間對祈福活動、燃放炮竹等來消除疫症的意願及支持程度,尤其是被視為消災去疫至為靈驗的哪吒神亦包括在供奉的行列之中。 


四、小結 


包公廟及大三巴哪吒廟的建立見証了澳門民間社會對抗疫症的歷史,而1895年的鼠疫災難則透視了柿山哪吒廟與大三巴哪吒廟的關係。這集體歷史記憶在百多年後遇上「非典型肺炎」的今天,通過所舉辦的消災除疫宗教活動而給予喚醒(雖然包公廟沒有籌辦同類型的祈福法會,但它仍是這集體記憶的一部份,並通過它們而被轉錄下來)。同時,這兩間哪吒廟亦因此而在澳門社會中再次獲得(或獲得更多)居民的認同及支持,進一步提昇它們在防疫、抗疫中所扮演的角色及地位。

 

(本文經出版方授權發佈。原載《田野與文獻:華南研究資料中心通訊》2003年,第32期,頁28-33。注釋從略,引用請參考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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