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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子賢_台灣外省籍國軍的日常生活與記憶
  发布时间: 2016-04-29   信息员:   浏览次数: 277

台灣外省籍國軍的日常生活與記憶

澳洲昆士蘭大學歷史系  袁子賢

 

   作家白先勇,面對父親白崇禧將軍驟然歸真,肅然起敬的緬懷其身後那樣一個大起大落、轟轟烈烈的時代。

父親的辭世,我最深的感觸,不僅是他個人的亡故,而是一個時代的結束。跟著父親一齊消逝的是他身上承載的沉重而又沉痛之歷史記憶。

   悲痛的時代記憶,同樣背負在無數個逐漸凋零的外省籍老兵身上。2011年8月22日,袁恒祥老先生的公祭會場,長孫子賢,跪在莊嚴的靈堂前,不卑不亢的朗誦著追思文:

七十二年前的爺爺,十六歲的少年,並不無知,並不懵懂,穿起軍服、扛起比自己還高的槍,代替哥哥上了戰場。一場一場的戰役,在那個動盪的大時代裡,來不及的一聲,再見;人,已經在陌生的台灣了。五十年後,再回去的那塊土、那塊地,陌生的,又像失去了記憶;常常盼念的母親,是長長的墳。

   袁恒祥,外省老兵,生於1926年2月3日,中國湖南省桃源,16歲那年,代兄從軍,加入國軍後方勤務司令部,第14總隊,對抗日軍侵略,於鄂西抗日之役,獲戰績而升准尉。1945年,於華中戰場與中共軍隊對戰,1948年11月底,隨黃維兵團在雙堆集一役中,被劉伯承七個縱隊所圍,是役,右手指負傷殘廢。隔年2月,自俘虜營逃出至漢口,隨部隊整編加入胡璉兵團,駐防舟山群島。1955年3月20日,與台灣籍的鄭碧霞女士結為連理,生有四子。1959年以陸軍步兵上尉官階退伍。爾後分別工作於宜蘭縣農會與森林開發處。曾於1989、1990年返鄉尋根。

   袁恒祥治喪期間,家人發現三大箱遺物,其中有三本泛黃的日記簿,紀錄1950-1954年,隨軍隊移防金門與台灣的心情寫照與軍中生活,以及一本斑駁的〈徐蚌會戰回憶錄〉,一行行的毛筆字在粗糙的茅草紙上,寫下當時雙堆集戰役中的所見所聞。

   袁恒祥肄業於中國湖南的天祿中學,見解不俗、文筆頗佳。日記中,讀者得以從一個低階軍人的視角,瞭解軍中的日常生活、消費娛樂、與思鄉情緒,並透過袁恒祥的觀察與遊記,描摩1950年代的台灣社會氛圍。

建設與墾荒的軍中生活

1950年袁恒祥隨軍隊移防到金門,駐守位於大金門西南方的小金門,全島方圓七華里,與廈門接近相距約七、八海里,終日槍砲之聲不絕,可謂前線中的前線。袁恒祥在日記裡提到這裡的民情風俗古樸、注重禮教,但物資貧乏,生活消費極高,譬如說香菸,「當時在台灣關西壹圓錢可以買到的,此地而至於参圓或肆圓。」

   胡璉兵團移防金門後,呼應當時「固守金門,待機反攻」的國策,致力於軍事構築工事,並推展民生基礎建設。1950年代初期,軍隊的生活,除了一般出操訓練之外,還必須挖防空洞、建設戰地設備與修築馬路;袁恒祥在1954年提到:「今日回溯自卅九年我們剛來的金門,與今日的金門之相比較,不知要相差多少倍…約八公尺寬,廿華里長的中央公路,還帶洋灰柏油的路面…每個村莊都可通卡車」;由此可見,軍隊之於金門地方建設發展的貢獻。

   其次,當軍隊抵達小金門之際,仍是黃土一片。袁恒祥形容當時小金門的農產狀況:「百姓除了種高粱之外,就是種花生。我們連花生之砂土地,都找不到。不過花生倒不缺,我們天天吃花生、炒花生、煮花生、花生燉湯…總是餐餐離不了花生。」軍隊的飲食,全倚賴補給船,有時候船未來,每天連菜也沒有得吃,還得到海邊上去拾螺食,甚至撈海水喝。營養匱乏,也造成官兵們痢疾的問題。因此,部隊也開始計畫從事農業生產,袁恒祥其中一項業務就是種菜:「今天朝會回來,馬上同兩位同學到野外尋找菜秧,回來把菜栽好,澆澆水,值星官的哨音響了,開早餐了,我從菜圃裡跑回來,忙得不亦樂乎。」

   軍隊的每日課程,除了出操訓練、軍事與政治教育、還注重歷史、地理的知識,袁恒祥常常抄記著上課的內容。軍中的業務,有時繁重,但就形式而言,卻又無所似事般的,也常讓官兵們對未來的生涯規劃產生極大的焦慮感。

異鄉風情與思鄉情切

   胡璉軍團抵達金門之後,特別重視軍民之間的關係。當時怒潮軍官學校校長柯遠芬曾在精神講話中提到,檢討國共內戰失敗的其中一個原因,就在於部隊內部的腐化,以及貪物的現象:「部隊到某一個地方,雞、鴨、鵝、羊、豬,甚至牛也殺來吃,吃倒不要緊,你得給人家錢才對。」又強調軍隊要有新的一套愛民與親民作為。部隊的高階幹部們,也常會叮嚀部屬:「(董連長)我們要注意愛民紀律,不准同年輕的婦女說話,而且要借物的話,不要開口就笑,像姨子似的。」

   袁恒祥在日記裡也提到了一段與當地民眾商借桌子辦活動的過程,沒想老嫗哭哭啼啼的不肯借桌:「我當時因為必須,仍得要借,於是我想我們的口號是愛民第一。當時我給她講一番不少的好話…最後才把桌子借出來,還給她寫了一個票據,現在真是民主了。」軍民關係慢慢密切、互動開始頻繁,這些從異鄉來的士兵們也漸漸的順應時代潮流,瞭解當地的民情風俗:「今天有幾家老百姓給我送些清明節的東西來吃,亦就是他們準備過節所做的糕…這些東西都很可口,不過當地民俗…只要是給你送來了,你就得接受下來。」當地民眾、僑胞都常來軍隊參與勞軍活動。其中,最受軍隊歡迎的莫過於「高山青、澗水藍,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啊,這個高山族群歌舞兒。」

   異鄉終究不是家鄉,在愁悶與窮苦的軍隊生涯裡,特別容易想家,「中午又看到海裡拉起來一個死屍,是第四連的汕頭人,是開小差想家鄉的。」此外,軍隊中頻繁的自殺現象,也開始受到重視。或許是讓這些外省士兵們有所慰藉,當時的勞軍活動,大部分是京劇,像是:鐵公記、穆桂英破天門、花田錯、斬經堂、提放曹,最有名的演員是顧正秋,來金門巡演時,部隊還會特別宣傳。這些演員的背景也來自於中國各省,士兵們常常聽著熟悉的鄉親化,感覺像是回了家一次。

   除了京劇,團部還會放電影:「影片是叫《翠翠》,內容完全是大陸上江南的寫鏡,尤其是演出了我故鄉的風味,例如元月十五日玩獅子,五月端陽划龍船…等都是與我們家裡一樣。」思鄉的人有說不出的苦,往往在重要的節日與日子裡特別想家,回想家鄉裡的一切。袁恒祥在他28歲的生日,特別想母親,也描述家鄉的尊親習俗:「在我家的鄰縣,往往到了八月十五日的前後之夜,有很多給母親還願到古牛大山出燒拜香的姑娘們,她們為母親的患病,敬神的心切,希望母親的病好,手領香燈,三步一拜,五步一跪的,口裡還喊著:一拜天上星、二拜星和月、三拜養兒不知娘心苦。四拜養女不知父母恩。」袁恒祥感嘆著,不知能否再見母親一面,最後決定絕食一天,聊表對父母的養育之恩。

物欲與性欲

   軍人的收入普遍偏低,且發薪餉的時間也不固定,1950年代初期,步兵上尉的袁恒祥月收入只有130元,但最後拿到手上的也只剩80多塊,逛街時唯一的消遣便是買一張5元的愛國獎券,做做發財夢,或者買一些新奇的軟糖。窮歸窮,袁恒祥仍熱衷於時下流行的鋼筆與手表,也會托人從台灣帶來最新的款式:「近來聽說台灣的新式游泳手表很濺、51行的派克鋼筆亦很濺,這兩件東西我現在很需要…我想老大哥住基隆市,一定很便利…兩樣東西在兩百至兩百五十元新台幣之內來活動,派克筆不行的話,頭號金星的也可以。」軍人們對這類西化的物品,除了想要嘗鮮,有時候更是一種新潮與時髦的體現。

   經濟的困頓、與寂寞的環境,引起這些士兵們結婚的念頭,但礙於婚姻法的約束,以及當時的台灣風俗;多數的士兵們對婚姻與未來都抱持消極的態度。是以,精力旺盛的年輕軍人,常常到「軍樂園」去發洩性慾的問題,「我聽講,軍樂園的姑娘很少,只有廿、卅人,應付這全島的部隊,規定是每天四次,每次是一小時,價格很低廉,官長三十元台幣、士兵十五元,先購票,然後檢查身體及體格後方准行。」縱然,在性慾上有所慰藉,但仍未能填補心底深處之空虛,「我的心呢?硬然是好像有針刺著了,人到了廿七,憑空一身又添了幾根鬢,窗外菜花黃,為我苦淒淒,知心親朋無一字,誰知臥室淚滿移。」

日記反映歷史、日常性與意識形態的流動

美國學者Henrietta Harrison在《The Man Awakened from Dreams》以清朝末期舉人劉大鵬撰寫的《退想齋日記》為文本,讓個人與大時代的變遷進行對話,透過日記中的材料,加以考證,進而描繪清末、民初的時代精神與面貌。而在袁恒祥書寫的日記中,則含括了軍隊的日常生活、娛樂活動、思鄉情緒、民間見聞與消費支出…等範疇,資料繁多且豐富,有助於史家重新詮釋戰爭前後的記憶、文化與社會。

(原載《田野與文獻:華南研究資料中心通訊》第68期,2012年7月15日,注釋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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