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芳霖教授长期致力于南昌商会档案的整理与研究，于2005年完成了博士学位论文《市场机制与社会变迁——晚清至民国的南昌商人与商会组织》。此后，又获得南昌大学“赣学”研究与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基金的资助，继续深化与拓展这一研究课题。现在奉献给读者的这部学术专著，就是她多年心血的结晶。在本书付梓之前，我有幸先睹为快，兹略作摘要，以为弁言。

 本书主要依据南昌商会档案，考察清末民国时期的南昌商人与商会组织。相对于以往的相关研究，本书的主要特色是“在商言商”，即从具体的市场环境与经济制度出发，考察商人与商会组织的生存状态和发展策略。作者认为，商人与商会组织作为市场经济活动的主体，必然受到特定的市场环境与经济制度的制约。因此，研究清末民国时期的商人与商会组织，应该以考察当时的市场环境与制度变迁为必要前提。同样的道理，研究中国近代的市场环境与制度变迁，也必须深入考察商人与商会组织的市场经济活动。

 晚清时期，江西的市场环境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南昌逐渐发展为区域性市场中心。清代江西的传统区域市场，由于受到一口通商制度的制约，形成了南北两极市场格局。五口通商和九江开埠以后，强化了南昌作为区域市场中心的地位，促成了江西区域市场的统一。与此同时，晚清对外通商的发展、新式工商企业的出现和经济制度的变革，导致了市场环境的日益复杂化。传统的行会、商帮、会馆等商业组织难以适应新的市场环境和经济制度的要求，因而需要建立统一的商会组织。1906年创建的江西商务总会，对于推进江西区域市场的统一、整合传统的商业组织和建立新的市场秩序，都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民国时期，市场环境与经济制度经历了复杂的演变过程，南昌的商人与商会组织不断调整其发展策略。北京政府时期，由于民族工商业的发展和地方自治制度的推行，商人在地方社会中空前活跃。由商会参与制订的《商会法》及《同业公会规则》，以法律的形式保障了商会及同业组织的权益，确立了商会在政府序列中的地位。这一时期的商会与地方政府密切合作，在改善市场环境和维护市场秩序中发挥了主导作用。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实行高度集权的党国政治，使商会的政治地位日益边缘化。自上而下推行的各项工商业制度及新《商会法》和《同业公会法》，削弱了商会在市场经济活动中的作用。南昌正式设市后，加强了对商会的归口管理，使之成为地方政府管理商人和商业活动的行政工具。“新生活”运动中，南昌市商会创设“商人节”，试图重返城市社会生活的中心。

 全面抗战时期的经济统制政策和商会内迁，使南昌的市场环境急剧恶化。南昌沦陷后，在日伪政权的高压统治下成立了南昌市商会筹备委员会，成为控制商人和市场的主要工具。尽管如此，这一时期的商会组织仍是商人自我保护和相互联结的重要形式，艰难地维系着本市的商业活动。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加强了官僚资本对工商业的垄断和控制，普通私人企业主的经济自主性和独立性逐渐丧失，商会的运作也日益受制于政府及少数特权商人阶层。为了维护同业利益，南昌商人在商会之外组织了商社，导致了商会组织的分化。在商社这一特有的组织形式下，集结了普通商人的力量，促成了南昌商会的重组。

 本书的研究成果表明，清末民国时期的市场环境与经济制度是复杂多变的，商人与商会组织也因此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商会及同业公会是中国近代市场环境与制度变迁的历史产物，又受到市场环境与制度变迁的深刻影响。当近代市场体系还不健全，制度初创之际，商会及同业公会对维护市场秩序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在现代国家政权建设不断加强、国家垄断资本日益渗入，尤其是企业的国有化和经济的全面统制时，商会和同业公会必然趋于边缘化，成为政府控制市场经济活动的一种工具。然而，无论市场环境是否宽松、经济制度是否健全，商会及同业公会作为商人的自治团体，在市场经济活动中始终发挥着重要作用，并具有不断自我调适与灵活应变的能力。因而，离开了具体的市场环境和制度变迁，难以真正理解中国近代的商人和商会组织。

  本书的学术贡献，首先在于对清末民国时期的南昌商人和商会组织作了较为全面和深入的研究，填补了中国近代区域商会研究的一大空白。其次，本书从晚清民国时期的市场环境与制度变迁，考察商人与商会组织的生存状态和发展策略，为中国近代商会史研究提供了新的分析框架，作出了有益的理论探索。其三，作者对南昌商会和同业公会档案的发掘和整理，为商会史研究提供了新的资料来源，对深化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也不无裨益。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在充分利用档案资料的基础上，收集了大量的报刊、谱牒、传记、文集等历史文献资料，对重要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作了深入的个案研究。因此，本书不仅是逻辑严密的通论之作，更是有血有肉的历史叙事，具有鲜明的可读性。

 我对商会史研究涉猎不多，以上所述，仅为一孔之见。是耶非耶，留待读者诸君评说。是为序。

郑振满

 2013.10.1  于鹭岛浪琴苑

鄭振滿《市場環境與制度變遷——以清末至民國南昌商人與商會組織為視角》序.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