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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調查 | 蘇芸若:新加坡芽籠區先天道齋堂調查
  发布时间: 2020-02-12   信息员:   浏览次数: 411

引言 

201710月,筆者兩次到新加坡芽籠區 (Geylang) 考察先天道齋堂。芽籠地區的齋堂非常集中,幾乎是新、馬各地所未見。也因芽籠地區的多元個性,作為清修場所的先天道齋堂與異族文化、紅燈區、街市文化相映成趣,在顯示華人宗教滲透入庶民生活的肌理的情況。 

先天道發展於清末,約於19世紀中期傳入新、馬地區。先天道的宗教場所統稱「齋堂」(Vegetarian House; Vegetarian Hall),意為吃齋念佛之堂。在新、馬的文化語境中,齋堂往往被稱為「觀音堂」或「佛堂」,普遍被視為民間佛教的宗教空間。先天道齋堂的教派特殊性、跨域宗教網絡及其女性屬性,是區別於新、馬地區其他華人廟宇的重要特點。由於以道脈、派系而非血緣為組織信徒的憑據,先天道齋堂較易組合和重整各個籍貫的華人移民,因此出現各種以籍貫為原則來組成的齋堂。其中,說客家話的齋堂為數甚眾。受到土生華人文化(峇峇、娘惹)影響的齋堂也可得見。 

東南亞先天道齋堂的研究有兩個重要性。其一,針對學界對「教派宗教」(Sectarian Religion),「宗教融合主義」(religious syncretism)、「救世宗教團體」(salvationist religion)和「慈善社團」(redemptive society)的討論提供更具體的海外例子。從中國大陸傳播到海外的先天道,與當地宗教環境和社區網絡結合,一方面不完全符合民國宗教結社的典型形態,一方面在新、馬地區逐漸拓展其定義與邊界,說明宗教結社之靈活形構,往往須從與社區的融合與分際來理解。「民間佛教」的實踐與網絡,更是直接回應東南亞多樣化的佛教發展脈絡,呈現出可供整合、借鑒、拓展的複數的佛教 (Buddhisms) 文化內容而非同質化的、單一的、在全球化洪流下趨向一致的佛教(Buddhism)。其二,先天道齋堂的女性屬性,使其成為華人移民社會中,一個相當特殊的在地化女性空間,也回應了學界針對性別與宗教的討論——女性在個別宗教傳統中的定位,以及污染與救贖的課題如何因性別而有所差異等問題。齋姑作為獨立自主的清修女性,積極拓展自己的宗教虔信之領地,並不斷協商自己在移民社會中的性別身份,成為探索華人宗教與女性互動的重要例子。


芽籠概述 

芽籠 (Geylang) 位於新加坡河東部,是新加坡合法的「紅燈區」(red light districts),同時也是華人宗教會館和宗教場所非常集中的區域。芽籠作為新加坡相對「複雜」的一區,除了是佛教的大本營(伽陀精舍,淨名佛學社、福海禪院、廣洽長老的道場「薝蔔院」)、也與一些華人老廟(如創建於1821年的順天宮)和各個宗鄉會館,(惠安、茶陽、溫州、三水等)同處在一個時空底下。因此,在芽籠,同一棟建築物中「妓戶在上,廟堂在下」的情況並不罕見。因為居民背景龍蛇混雜,所以芽籠地區是新加坡罪案發生頻率較高的區域。 

芽籠大成巷 (Lorong Tai Seng) 一帶是早期華人移民認知中的「葱茅園」,以此區種植葱和香茅為名。兩間「九皇宮」——葱茅園鳳山宮、葱茅園九皇宮——供奉的是新、馬地區特有的神祇——「九皇大帝」。「葱茅園」一帶也稱為「芽籠士乃」(Geylang Serai),是新加坡少數馬來族裔集中的區域。19世紀下半期,一個富有的家族買下芽籠區1,000英畝的地段,種植香茅。馬來語稱香茅的為「serai」,在工廠提煉後的香茅油可用來製作香皂、香水或醫治風濕,所以,「Geylang」有可能指的是馬來文「Kilang」,意即「工廠」,因此,芽籠士乃有「香茅工廠」的涵義。在英殖民政府「分而治之」的治理下,新加坡的區域劃分往往與族群結合。牛車水是唐人街,小印度為印度人聚居地,而芽籠士乃區和「甘榜葛蘭」(Kampung Glam) 區則成為馬來族裔的活動中心。芽籠士乃對作為新加坡少數族裔的馬來穆斯林來說,是社區集體記憶的中心,也是在主流文化底下「他者」及其差異的呈現場所。 

此外,芽籠區也是新加坡少數較容易取得永久地契的私人土地地段,因此華人廟宇——尤其是隱身於民宅的私人廟宇如先天道齋堂——較能在國家社區整合制約中免受其害。因此,芽籠區的華人廟宇林立,佛教、道教、孔教和三教合一的民間廟宇皆可見到。齋堂也是齋公、齋婆實際生活的場所,結合民宅與宗教空間,呈現其獨特的在地性格。筆者是次考察芽籠區的8間先天道齋堂,發現這些齋堂的一個共同特徵:廟堂大門雖敞開,但外頭籬笆鐵門皆上鎖。如欲參觀,需按門鈴待人開啟。筆者得知,大部分齋堂僅在農曆初一、十五或有特別法會時才會對外開放讓觀眾參觀,這亦是其「在家宗教」個性的遺留。


芽籠地區先天道齋堂的道脈源流 

芽籠區的先天道齋堂計有8間,分別屬於先天道「東初派」 的兩個不同脈絡——朝元洞系下的東陵門系,以及南山系。據筆者的統計,新加坡全島共有30-40間不同派系的先天道齋堂,除了本文著重處理的東初派,還包括萬全堂派和歸根道、同善社的系統。 

先天道供奉的「西天東土歷代祖師」中,達摩(Bodhidharma, 483-540)被奉為東土初祖。《無極傳宗誌》流傳於新、馬東初派的齋堂,因此視為東初派的經典。據《無極傳宗誌》的記錄,達摩之後至六祖慧能皆為禪宗祖師。這方面爭議較少,但「七祖」的身份在教內則頗多爭議。據《無極傳宗誌》的記錄,六祖以後「道傳火宅,白馬雙成」,由白玉蟾(1134-1129)和馬祖道一(709-788)接任先天道第七祖。但是,有些派系以先天道乩著《雲城寶箓》為依據,認為「白馬」是白玉蟾和馬丹陽——也就是全真七子之一的丹陽子馬鈺 (1123-1181),而非佛教禪師馬道一。  

東初派名自先天道兩廣「十地」張東初(1835-1879),他也名張道芬。據《道脈源流》所記載:「張道芬,兩廣十地道長,光緒三年丁丑歲入四川祖堂,議定掌道位。由此自立辦至南洋,功勞卓著,林立佛堂。」「十地」級別是先天道的位階排序中第二高階的,僅在「五公」之下,領恩「十地」的道眾在同一時期僅能有10位,被道眾稱為「大老師」。位階排序之辨認也可從道號中的「道、運、永、昌、明」探出端倪。「道」字輩為「十地」,依次為「運」字輩的「頂航」、「永」字輩的「保恩」、「昌」字輩的「引恩」、「明」字輩的「證恩」。在先天道系統中,女性領恩只能至「永」字輩止,就是「姑太」的級別(見圖一)。一些先天道經文僅能是「姑太」級別以上的道眾才能使用,經文中以「我男兒」作為上表的稱呼,顯然預設使用者是男性或是已成功「斬赤龍」的姑太。男眾居住的齋堂稱為「乾堂」,女性居住的齋堂稱為「坤堂」。在新、馬一帶,坤堂的數目遠遠高於乾堂,並且,「只可乾開坤,不可坤開乾」 ,坤堂基本上不可自行開辦。

圖一:《道脈源流》(新加坡:大光佛堂、飛霞精舍,1949),頁30 

東初派自第二任掌道沈性空(?-1887)歸空之後分裂為兩系:朝元洞系和南山系。朝元洞系於1873年在廣東建立羅浮山朝元洞,在海外以吉隆坡「登彼岸」觀音堂為主要中心。前幾任祖師依次為張東初、沈性空、鞠會通、王裕安(見圖二)。王裕安於1903年在香港開闢筲箕灣極樂洞,成為最早在香港成立道場的先天派別之一。現在新、馬的東初派朝元洞系齋堂多認香港極樂洞為祖堂,不少姑太也曾到過香港極樂洞。

圖二:檳城大圓佛堂的東初派朝元洞系祖師牌位。排法順序為宗廟制度中的「昭穆」制。除裕安祖為「運」字輩,其他三祖皆為「道」字輩。筆者攝於檳城大圓佛堂,201710月。 

東陵門系是東初派朝元洞系底下分支出來的支系,齋堂多以「善」字嵌入廟堂為特徵。東陵門系以新加坡東陵/東隆地區 (Tanglin) 地區為基地,就是現在近烏節路一帶。東陵門系的創辦祖師為馬純清,道號「道權」 ,他的神主牌位如今仍可見於東陵門系齋堂內。據筆者的田野考察,目前新加坡的東陵門系齋堂共有6間,其中2間位於芽籠。而馬來西亞的東陵門系齋堂則大約有15間左右。 

東初派南山系齋堂數量較多,以新加坡四馬路觀音堂(天德堂)為中心,至今香火仍然鼎盛。據90年代的統計,當時在新加坡約有30間南山系坤堂,另有30間散佈在東南亞各地,第一期分堂以「天」字為首;第二期分堂以「德」字為首。據筆者近期的調查,目前新加坡所存的南山系齋堂約有15間左右,包括已轉型為佛教的齋堂。而單是在芽籠地區,就有6間。在各齋堂的碑銘記錄中,天德堂往往資助分堂的建立及重修。南山系傳承的祖師依次為:張東初、沈性空、李南山、許道智(燦然)、張和宗、江允恭、李春三、李乾明、謝西臨、鄭堯德/陳超然、溫至中、李景昱/騰沖盈、吳聖和、陳慎謙。陳慎謙(勤川)於1998年歸空,祖師道位懸空至今。 

從表(一)可見,芽籠區8間齋堂中有2間屬於東初派朝元洞東陵門系,其它6間則屬於東初派南山系。這些齋堂中最早建立的是忠德佛堂,也稱寶德堂,由邱原根姑太建於1902年。次者為善福堂,由徐亞才姑太建於1919年,其他的齋堂則分別建於2040年代。其中,已經「空門化」的齋堂有三間,分別是善福堂、天成堂和普原堂。「空門化」意味著齋堂已由佛教剃度的法師接管。不再是典型的先天道「帶髮修行」之齋姑負責管理。以善福堂為例,如今已100高齡的善福堂胡隨就姑太於10多年前受三壇大戒出家,法名釋普瑜。其養女釋善森較她更早就已出家。

朝元洞東陵門系的善緣堂和善福堂顯然曾經保持友善往來,從善福堂善森法師提供的照片來看,兩堂姑太和各分堂姑太不止一次同時入鏡(圖三)。筆者調查馬來西亞柔佛州彼咯 (Bekok) 的善因堂時,善因堂姑太也表示和善福堂非常熟悉。彼咯善因堂亦屬東陵門系齋堂,由黃興華姑太創辦於1887年。

圖三:善福堂齋姑舊照,攝於1965年。左一為善緣堂姑太劉嫦娥,居中為善慶堂姑太胡玉蓮。胡玉蓮姑太的照片見於善福堂,神主牌位也見於檳城大圓佛堂。釋善森法師提供,201710月。 

善福堂由徐亞才姑太(-1956)創辦於1919年。徐姑太本在福建西覺寺持齋念佛(原名觀音庵),1919年跨海到新加坡,建立善福堂。徐姑太的徒孫胡玉就(胡玉蓮)創辦馬來西亞居鑾的善慶堂、胡隨就負責新加坡善福堂、徐慶賢則創辦馬來西亞清雲寺。這幾位姑太的徒孫還建立了新加坡普陀巖、馬來西亞善意堂和馬來西亞三聖佛堂。善福堂的建築陳設是典型的先天道風格。建築物兩層樓高,一樓為開放的佛堂,二樓則為不對外開放的老母殿(也稱「金母殿」)。每天四次念經供奉無生老母,並在殿前長案懸掛東初派特有的法器「老母燈」,也稱「老母火」或「無極燈」,是先天道宇宙觀統率「無生老母」的具象化。 筆者收集到的老母燈圖像中,朝元系和南山系的老母燈造型大致雷同,惟上方蝙蝠圖案有小小微異。蝙蝠作為中國文化中的瑞獸,有吉祥意涵,取意「福從天降」。老母燈通常置放在不對外開放的二樓殿中,因此筆者的收集工作其實異常艱難。通常只有已空門化的齋堂才會大方任筆者考察老母燈。 

有趣的是,在是此的善福堂考察中,善森法師取出一張祖師像遞給筆者,說是之前姑太所藏的祖師像。一看之下,才發現這是南山系的13祖溫至中祖師。朝元洞系收藏南山系祖師像,說明兩個分系其實在南洋維持友善往來,並不如初分裂時的競爭狀態。

芽籠區南山系的6間齋堂,分別屬於不同的方言籍貫,有潮州、福建、客家和廣東。除了忠德佛堂有老母燈,其他的齋堂都未曾見到。忠德佛堂老母燈上的蝙蝠圖案和十字港觀音亭的老母燈形式相同,顯示其承法自南山系。觀音殿前的「佛光普照」,也與其他齋堂一致。這幾間南山系齋堂還有一個特色,就是皆會陳列一張陳慎謙祖師在1991年接任祖位的團體照(圖四)。從照片上,筆者辨認出了幾位南山系齋堂的齋姑。南山系齋堂和祖堂的關係至今依然相當密切,據悉,每年農曆新年各分堂齋姑都會到祖堂一聚。陳慎謙祖於1998年歸空後,南山系齋堂組織由新加坡如切觀音堂(天爵堂)的周育民道長(圖四,由下算起第二排左起第六位)代表管理。據筆者近日所知,周道長已於去年(2016年)歸空。南山系僅存三位十地道長(包括周道長) 如今尚存兩位,他們是泰國天一堂的王道儒,和印尼泗水的沈惠理。馬來西亞南山系齋堂天春堂於2015年開幕新分堂——天惠堂,沈惠理道長也曾蒞臨觀禮。

圖四:南山系天德堂陳慎謙祖師接任祖位之照片。筆者攝於天南佛堂,201710月。 

天壽堂(呂祖宮)是芽籠這幾間南山系齋堂中比較有特色的一間。筆者考察時,天壽堂善信眾多,有些人來祭祖(齋堂提供善信存放祖先牌位)、有些人來找姑太問事,也有人在排隊等待姑太擇看婚禮的黃道吉日。約莫80有餘的天壽堂姑太身著先天道的典型裝束——淺藍衣衫黑色裙,說著客家話,非常和藹可親,也告知筆者一些南山系齋堂的近況。蒙姑太告知,芽籠13巷的一間齋堂就因政府徵地而遷到齋姑自己的家中。即是政府組屋,也就不便開放給大眾,此堂因此不存。 

天壽堂內懸掛了不少南山系祖師和姑太像。其中一張是景昱祖坐化霞升之像,聯語寫著「元神離東土,真性返西方」,聖和祖的照片上寫著「少孩今世求心度,吃素清規念佛時」,還有一張允恭祖身著清朝官服的照片。這些珍貴的照片,顯示天壽堂非常重視祖師傳承。天壽堂大殿的入口處也寫著「祖師傳衣缽悲天憫世拯生靈」。


結語 

新加坡芽籠區的8間先天道齋堂,屬於先天道南洋系統中的東初派朝元洞東陵門系和南山系。兩系齋堂同時位於一個區域,承脈互助,至今仍保持友善聯繫,在先天道齋堂的例子中非常有代表性。建國以來,新加坡急速邁入現代化、全球化的浪潮,衝擊著國內文化遺產和傳統宗教的生存空間。芽籠區的先天道齋堂,依然能在現代化的洪流中應時發展,或加入佛教總會尋求合法化,顯示道眾積極在極其壓縮的城市生態中尋找生存的空間。新、馬的齋堂在兩國未分家前保持緊密聯繫,祖師及道眾常常走訪分堂,交換資訊。國族分界制定以後,兩國齋堂之聯繫無疑急速銳減,卻仍可從每年分堂回祖堂的團拜儀式中得到某種程度的保留。 

與先天道其他派系萬全堂派、歸根道和同善社系統相比,東初派的齋堂仍在所有齋堂中佔大多數,也呈現出較為明顯的「在地化」性格。筆者針對新、馬、印尼先天道齋堂的田野調查仍在持續進行中,僅以此文記錄系列考察中的一個較有代表性的案例。

 

(本文經出版社授權發佈,原載《田野與文獻:華南研究資料中心通訊》2017年,第87期,頁1-7。注釋從略,引用請參考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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