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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學檬_泉州:海上絲路棉織文明傳播的中繼站
  发布时间: 2019-04-18   信息员:   浏览次数: 289

泉州:海上丝路棉织文明传播的中继站

郑学檬

摘要12世纪后期,泉州及漳州已是南中国最发达的棉纺织业地区之一。黄道婆自海南岛附海舶返回松江府应附泉州商舶,至泉州逗留,然后经海路转至杭州,去松江府;她在松江府教以做造捍弹纺织之具的经验亦应传自泉州和漳州,因为南宋时只有泉、漳两地才有轮车弹弓的明确记载,而海南、松江则无。黄道婆只有从泉州中转,才可以学到这些工具的制造技术,教会乡人制造、使用。

关键词:海上棉织文明传播 泉州 黄道婆

一、印度棉织文明东传东南亚地区

古代棉织文明起源于非洲、南美洲、印度等地。海岛棉“原产地为美洲”,草棉则源于非州,传入印度,东渐东南亚、中国。印度棉织文明先随东南亚印度化而传入该地区。《吉打历史》记载说:考古发掘资料表明:“从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13世纪,印度的印度教持续占有的充份证据。就是说,马来西亚北部早在公元前6世纪就开始进入印度化时期。在漫长的印度化过程中,佛教和印度教的传播、贸易把印度文明(包括棉织文明)带到缅甸、泰国、苏门答腊、马来半岛及爪哇等地。棉织文明伴随着宗教、移民和贸易,遍及以上各国,及至越南和我国海南、岭南各地。

5世纪以前,包括中国西向航行的船只都在占城南向航行至金瓯角之后,一直西渡泰国湾,在今泰、马连接的地峡登陆,在从陆路到孟加拉湾东岸下船。所以这一带才有顿逊(Tenasserim即谌离国)、盘盘(panpanpranpuri)、哥罗(kra)、狼牙修(Langkasuka即羯荼、吉打)等国的繁荣时期。这些小国都是印度移民建立的印度化国家,出产棉花,穿着棉布。《梁书》卷54《海南》记载:林邑国、扶南国、丹丹国、干陁利国、狼牙修国、婆利国的物产都有吉贝(棉花)和穿着棉布——斑布、班丝布、干漫、都缦、云霞布的习俗,充分说明棉织文明已普及东南亚各国。

二、唐宋时期棉织文明传入西南、岭南

棉花、棉布传入西南的云南较早。戴尔(Stephen F.dale)认为:在公元世纪之初,南亚的印度化国家早已暗渡陈仓卖棉布给中国。

至唐代,云南西部的棉织业已见,樊绰《蛮书》记载说:“白银生城、柘南城、寻传、祁鲜已西,蕃蛮种并不养蚕,唯收婆罗树子破其壳,其中白如柳絮。纫为丝,织为方幅,裁之为笼段。男子妇女通服之。”所谓“婆罗树子”,疑其即为野生草棉,只有这种草棉,“破其壳,中白如柳絮”,其棉絮可以组织为“方幅”(布)。用草棉缉花作布,名曰白㲲,《旧唐书·南蛮传》、《新唐书·南蛮下》都有记载。

至于两广地区,唐时广西有桂管布,宋时钦州“吉贝如小桑花,似芙蓉,葺为席。”海南棉织业,方勺、李纲、范成大、崔与之、陶宗仪等均有记述。李纲诗《次琼管二首》之二有“黎户花缦服,儒生椰子冠。槟榔资一醉,吉贝不知寒。”句,足见海南黎族人在南宋初即以普及棉衣。方勺《泊宅编》记载了岭南闽广棉织文明传播情况:“闽广多种木绵,树高七八尺,叶如柞,结实如大菱而色青,秋即开,露白绵茸然。土人摘取去壳,以铁杖杆去黑子,徐以小弓弹令纷起,然后纺织为布,名曰吉贝。”元胡三省《资治通鉴》注,也有较详细记录。其文称“海南蛮人织为巾,上出细字杂花卉,尤工巧,即古所谓白叠巾。”清赵翼《陔余丛考》指出:“迨宋子京修《唐书》时,已知为草本,故不曰木,而曰草耳。史昭,北宋人,(见《文彦博传》),又在子京之后,并习知其碾弹纺织之技,故注解益详。”在北宋中后期,确实已有人习知棉花的“碾弹纺织”技术。

三、宋元时期棉织文明在泉州的传播

《八闽通志·物产·泉州府》引宋林夙詩:“玉腕竹弓弹吉贝,石灰荛叶送槟榔。泉南风物良不恶,只欠龙津稻子香。”林夙,闽县人,南宋淳熙二年(1175)忝列詹骙榜,大约与崔与之同辈,晚于范成大一辈,晚于方勺两辈。所以他的诗句玉腕竹弓弹吉贝很有价值,说明在12世纪后期,泉州的棉纺织业工序中,已使用竹弓弹棉,证实了比他早几十年方勺《泊宅编》徐以小弓弹令纷起,然后纺织为布的记载有据,甚至可以认定方勺《泊宅编》的记载或以泉南棉纺工具为本,且竹弓可能已非小弓,功效定会更好。

由林夙同时代高僧净善整理重编的《禅林宝训》,记载了一则故事:“佛鉴曰:先师节从俭,一囊鞋袋,百缀千补,犹不忍弃置,尝曰:此二物相从出关,仅五十年矣,讵肯中道弃之?有泉南悟上座送褐布裰(粗棉布僧衣),自言得之海外,冬服则温,夏服则凉。先师曰:老僧寒有柴炭、纸衾,热有松风水石,蓄此奚为终?却之。”这则故事说明棉布是僧衣的通行布料。《新唐书》记载骠国(今缅甸)“民七岁祝发止寺,至二十有不达其法,复为民。衣用白㲲、朝霞,以蚕帛伤生不敢衣。”也就是说佛教不杀生的信仰,导致僧众以棉料为僧衣。晁说之《闻圆机游山政为梵供复用前与韵作》:“丹砂不逐飞仙去,白叠甘从佞佛归。”句,反映了“白叠”(又称吉贝)和佛教信仰有关,“白叠”是随佛教传播而来。晁说之卒于南宋初,亦可说明,南宋南方佛教的传播,特别泉州的佛教传播和棉织文明传播有关,棉织文明的传播是海上丝路文明传播的内容之一,于是有“泉南悟上座送褐布裰(粗棉布僧衣),自言得之海外,冬服則温,夏服則凉。”的事。至于那位“先师”说:“老僧寒有柴炭、纸衾”,不要棉褐布裰,他可能是律宗高僧。近代律宗高僧弘一法师是在闽南期间也常着单衣过冬,类似“老僧寒有柴炭、纸衾”状况,其苦行修炼,令人肃然起敬,仰之弥高。

四、黄道婆传播棉纺技术和泉州的关系

泉州棉织业的兴起早于黄道婆传播棉纺技术事件,上引林夙詩、《禅林宝训》的记载可证。宋代有一情况值得注意,这就是泉州是国家三个设置管理对外贸易的市舶司之一,和海外诸国及海南岛的密切关系。南宋周去非的《岭外代答·航海外夷》记载说:“国家绥怀外夷,于泉广二州置提举市舶司”。曹勋的一道奏折也反映出泉州的对外贸易情况:“窃见广、泉二州市舶司,南商充牣,每州一岁不下三五百万计。若今两州除苎麻、吉贝等粗色物货许依旧抽解外,应细色权移就临安府抽解,候事定日依旧,庶得上供物货既皆真的,又免起发脚夫之用,是易十五之蠧耗为十全于行在也。加以四方商旅悉来奔凑,则投回二税並在城下,茶盐钞法当倍售于昔时。舶船闻之,亦必欢忻承命,以就利源。比负担竭蹙,犹且趋响。况许以全船竭货而来哉。”这一段文字表明当时泉州的进口货物价值在三五百万(贯)之多。原文“三五百万”后无单位名,据当时统计惯例,应该是“贯”(1000钱)为是。其次,苎麻和棉花(吉贝)是大宗,以区别细色货物。复次,苎麻、吉贝等粗色物货许依旧在当地抽解,细色货物移就临安府抽解庶得上供物货既皆真的,又免起发脚夫之用,确保利归中央。最后,实行这一政策,则四方商旅悉来奔凑,“舶船闻之,亦必欢忻承命,以就利源。”由此可见,曹勋的奏折,披露了泉州海上贸易中,棉花(棉布)占有重要地位。

曹勋之后的赵汝括曾提举福建路市舶司兼泉州市舶,于1225年撰《诸蕃志》,该书记载说:海南货物惟槟榔、吉贝独盛,泉商兴贩,大率仰此。指明泉商和海南的贸易,买进货物主要是槟榔、吉贝。这里所说的吉贝,应包括棉花、棉布。泉州与海南贸易为什么以槟榔、吉贝两物为主?方大琮的记载可能是最准确的回答,他说吉贝布,自海南及泉州来,以供广人衣着。近见舶司有捉泉布为南布,透漏者亟与办放。泉亦自种收花,然多资南花。但南船至广为近,且多至泉为远。且少泉能织,以相及此,岂不能织以自用,名曰木绵,足当挟纩。近闻南妇能缲能纺以为纱,则(织)而为布甚易。虽曰绸、曰絁、曰蕉,皆是女工,若更推力及此,可使阎闾细民俱暖有布自着,虽不必仰泉可也。□劝织妇。”

方大琮的《劝织吉贝布》一文,说明当时海南和泉州是主要棉织地区,所以其他地反的棉布都来自这两地,以致市舶司当局查扣广州方向来的南布时,把泉州出产的棉布也查扣了,即所谓“捉泉布为南布”事件。其次,也是非常重要一点是泉州既种棉花,又善纺织棉布,所以南船虽然以广州为近,泉州为远,但泉州能织棉布,广州缺少棉织业,所以南船必来泉州。方大琮认为南方妇女“能缲能纺以为纱,则(织)而为布甚易”,可以自织,“不必仰泉可也”。且不论他的话有否实行,南宋时期泉州的棉纺织业确实居闽广之首。

黄道婆自海南岛“附海舶”返沪。(元)王逢《梧溪集》记云:“道婆乌泾人,少沦落崖州,元贞间附海舶归,纺棉织崖州被自给。”王并作辞,有“前闻黃四娘,后称宋五嫂。道婆异流辈,不肯崖州老。崖州布被五色缫,组雾紃云粲花草。片帆鯨海得风归,千轴乌泾夺天造。”等句。那么黄道婆乘何海舶返沪的?直航返沪抑或中途转船返沪?检索资料,难得肯定的答案。

从当时海上航行资料看,松江府(上海)直航海南或海南直航松江府的记载未见,倒是浙、闽之广、琼的直航常见。学者已指出,赵汝适《诸蕃志》所记南宋与印度、阿拉伯乃至北非航线的距离、日程、方位,多以泉州为基准。南宋后期李曾伯的《奏乞調兵船戍欽仍行海運之策》折也明确说到海路运粮虽有风险,“然商舶涉者如常,既可以至闽、至浙、至琼,則亦可以至钦明矣。”也就是说,南宋后期,浙、闽至广、琼海运畅通,“商舶涉者如常”。

元时嘉兴路寻改为松江府,以府北有松江故名。当时虽有海船往来沿海,但未见经常航线营运,而杭州则有多条航线,因为杭州是江浙行省的省会。当时有个叫张存的人,独眼,装了一个瓷假眼,人莫能辨。他后来流寓泉州,“起家贩舶”,过了六年回到杭州。这就为我们提供一条思路,黄道婆亦有可能从海南附舶至泉州,再从泉州附舶至杭州,转至松江府乌泥泾老家。因为南宋以来,泉州商人往来海南贸易频繁,许多闽南人定居海南,从海南经泉州中转,较为方便。

历史研究中,一般不能假设的,但是,当你发现若干有关问题的蛛丝马迹时,为了进一步论证,是可以暂作假设的,以便寻找新的证据或新的论证方法,因为科学研究的“研究”问题,说到底是分析方法问题。黄道婆到过泉州吗?仅仅是上面所举出的浙江、泉州、海南“商舶渉者如常”的海上交通条件是不够的,下面拟就棉紡织技术转移问题再作论证。

黄道婆回松江如何教民棉纺织?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记载说:乌泥泾“初无踏车推弓之制,率用手剥去子,线弦竹弧置按间,振掉成剂,其功甚艰。”黄道婆回来,“教以做造捍弹纺织之具,至于错纱配色,综线挈花,各有其法。”细读王逢《黄道婆祠·序》:“黄道婆松之乌泾人,少沦落崖州,元贞间始遇海舶以归,躬纺木绵花,织崖州被自给,教教他姓妇不少倦……。”可知王逢没提黄道婆回到乌泥泾后,“教以做造捍弹纺织之具”一事,只说“躬纺木绵花,织崖州被自给”。

清人的记载基本上沿袭陶说,但有出入。如褚华《木棉谱》记云:道婆“携纺织具归,传其法于乌泥泾”。把“教以做造捍弹纺织之具”改为“携纺织具归”。而《授衣广训》沿袭陶说:黃道婆“至松江为织具教人多巧异,所制遂甲他处。”比较客观地看,黄道婆“携纺织具归”不大可能,以陶说为可信。那么,她所教造的纺织具是什么?从有关记载看是脱棉子的搅车和弹棉花的竹弹弓。

前述清赵翼《陔余丛考》关于北宋中后期,确实已有人习知棉花的“碾弹纺织”技术的看法;宋林夙“玉腕竹弓弹吉贝”诗句以及方勺《泊宅编》“徐以小弓弹令纷起,然后纺织为布”的记载,就可以得出结论:闽南至少在元初黄道婆返回松江之前一个半世纪,已有比较先进的弹花、纺织工具。先说搅车,原来海南和松江府都没有,而闽南已可见。元胡古愚《树艺篇·草部》引《漳州府志》记载:“绵布即吉贝布也。……今本地生者只有三四尺,春种夏秋开花结蒲,蒲中有茸,细如鹅毳茸,中有核,大如豆,用轮车绞出之,乃以木竹为弓弹,碎之,纺以为布。其布多品,宋志引白㲲谓即吉贝布。”胡古愚大约晚黄道婆二三十年人,他引用的《漳州府志》应是宋志,“宋志引白㲲谓即吉贝布”句即可为据,所以可以断定宋元之交,漳州已有脱落棉子用的轮车,即陶宗仪所讲的“踏车”、明代的搅车。弹弓,林夙诗中就提及;又见《树艺篇·草部》引《漳州府志》“乃以木竹为弓弹,碎之,纺以为布”的记载。泉、漳是邻郡,都用轮车绞出之棉子,弹弓弹松棉花,然后纺与织。当时海南和松江府的棉花加工均未见有轮车、弹弓等文献记载。坊间传说黄道婆把海南黎族的“棉扎车、弹弓等纺弹工具传播至上海乌泥泾”,并无文献记载可据,所引用博物馆展出的复制品,亦是现代扎、弹工具复制品,不足为据。据此推测,黄道婆乘海舶从海南到泉州,必曾逗留若干时日,学习了闽南,特别是泉州的棉纺织经验,并把闽南先进的纺织工具轮车和竹弹弓制造技术带到松江乌泥泾,教会“初无踏车推弓之制”的乡亲,做造这些工具。她还把海南岛黎族的“错纱配色,综线挈花”等新织法,教会乡亲,改变了当地棉织业,惠及一方。

据以上分析,我们可以肯定,南宋至元初,泉州的棉花种植、棉纺织业是比较发达的,能向不善纺织棉布的广州输出棉布。至于黄道婆的评价,我认为她既把海南黎族的织造花布技术,即“错纱配色,综线挈花”等新织法,又把闽南先进的纺织工具轮车和竹弹弓制造技术,带到松江乌泥泾,其功之巨,无人可及。此结论一旦得到新资料的进一步确证,将改写中国历史上棉织文明的传播史。

南宋闽南漳、泉先进的棉纺织技术是一项产业结构的“异质化”,当被黄道婆带到松江府后,引发了棉纺织产业“同质化”过程,加速衣料供给侧变化,成为中国古代经济史上可与南粮北调相比美的供给侧改革,其意难以估量。

20181229日于厦门大学海韵北区新点涛斋寓所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原载《文史知识》,2019年第4期。注释从略,引用请参考原文。)

郑学檬《泉州:海上丝路棉织文明传播的中继站》.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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