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ENGLISH
網站首頁
中心簡介
研究人員
學術活動
出版品
研究資源
所內專區
首页  研究资源  共享资源
張宏明_村廟祭典與家族競爭——漳浦赤嶺雨霽頂三界公廟的個案研究
  发布时间: 2019-07-30   信息员:   浏览次数: 739

村庙祭典与家族竞争——漳浦赤岭雨霁顶三界公庙的个案研究 

张宏明 

本文拟以福建漳浦县赤岭畬族乡山平村雨霁顶三界公庙的祭典为研究个案,从分析村庄内部的家族关系入手,揭示民间宗教维持或创新的地方性原因及其反映的更广阔历史背景下的基本社会关系,以期消解传统的“文本/民间宗教”(或“大传统/小传统”)这样的二元分类研究模式中所出现的简单化理解,充分发掘社区研究的丰富内涵。

社区环境与三界公庙的由来

本文考察的范围,以山平村为主,涉及现在的赤岭乡、湖西乡、官浔镇等地。山平村就位于赤岭乡西北部,北距官浔15公里,西距石坑村5公里,东距石椅2公里,南距赤岭村5公里。山平村由8个自然村组成,分别是山平、雨査、大丘尾、西埔圩、内洪、大路边、连堂和旧厝王,除内洪分两个村民小组,大路边分四个村民小组外,其余自然村均只有一个村民小组。全村共12个村民小组,总人口数1728人(1994年调査数字),其中除950人姓王,以及单户的游姓、杨姓等外,其余皆蓝姓。王姓的人口主要集中在官浔镇的横口、春建、省炉等村,约7000多人,距山平20公里。蓝姓主要居住在赤岭和湖西两乡。

在雨查自然村,有一坡地名称雨霁顶,三界公庙即建于此。传说雨霁顶是处覆鼎金穴,不能构筑土木庙宇,一建起就会遭回禄之灾。因而只能砖砌一露天神坛,而在其下方建庙。如今,也只是在神坛上建一座三元亭为其遮风蔽雨。神坛甚小,仅容一古旧的圆形小石香炉,上刻“雨需(霁)顶”三字。坛前为一长方形石案,上置签筒、油灯和两副交杯。石案前有一方形石供桌,刻有“乾隆十七年祈求甘雨谢”。离三元亭不远的三界公庙,为一座三间单进的庙宇。中间的是正厅,两侧为厢房。正厅上奉祀着三尊神像,即三界公,皆红面长须,内穿红袍,外罩黄袍。辅顺将军则陪祀于左前方,红面怒目,五绺长须,坐于辇内,真人大小。 

三界公是当地的俗称,即道教的三官大帝,指天官、地官和水官。关于三界公的来源,村民们有两种说法,一是三界公即古代的三皇:天皇氏、地皇氏和人皇氏,是世界上最早的神,也是人间最伟大的神。二是三界公乃尧、舜、禹三代帝王,由道教最高神元始天尊口中吐出的三元真气化成,秉承金、土、木三气,到人间传达天尊的旨意,掌管人间祸福以及鬼神升转之事。因而,在村民心目中,三界公是诸神中最灵验的,管三界及主录人间善恶,可赐福、赦罪、解厄,法力无边,于明朝宣德年间飞驻雨霁顶。而辅顺将军,当地俗称马王爷,其来源说法不一。但多认为马王爷即陈元光的部将马仁,以作战勇猛闻名,后战死沙场。南宋时获“辅顺将军”的封号。据传,三界公庙内的马王爷原奉祀在漳浦县潘庵的一座马王爷庙内,后因年久失修,庙宇坍塌,山平村民因三界公座前缺少武将,将其抬至雨霁顶,卜杯请示,征得三界公同意,马王爷才留在三界公庙里。马王爷以刚强威猛,惩恶扬善著名,同样极为灵验。

三界公庙现由三个组织分管,各司其职。一为头家组织,包括王、蓝两姓,主要负责三界公庙的祭典。王姓头家每年农历二月初二日换班,以卜杯的方式进行,头家候选人限于山平村、石椅村的吴山基点和石坑村的平林自然村。每户王姓出一人参与卜杯,卜得三圣者一名即为大头家,也即春祈醮时的会首,卜得二圣者两名为二头家,即春祈醮时的会副,卜得一圣者12名为头家。头家一共15名。蓝姓头家则是每年农历十月十五日换班,也以卜杯方式进行。其头家候选人以四个基点为限,含山平村的三个基点和石椅村的一个基点。具体是山平、雨查、大丘尾、西埔圩、旧厝王等自然村组成山平基点,大路边和连堂组成大路边基点,内洪即为内洪基点,吴山、后营、红瓦前组成石椅村的吴山基点。吴山基点共分3个生产小组,于是,四个基点共15个村民小组。每个村民小组内以户为单位轮流卜杯,选出1人,即组成15人的蓝姓头家组织,代表山平、内洪、大路边和吴山四个基点。此外,在这30名王、蓝两姓头家中选出门1名王姓,2名蓝姓任雨霁顶三界公庙总头家,负责协调各项工作。二为基建委员会,成员共5人由蓝姓头家中选出担任,内含会计和出纳各1名。主要对雨霁顶上的建设和规划负责,掌管庙里的所有收入。这些收入包含专项捐款、解签诗费、添油钱、摊费、巡香插炉钱以及卖小旗、香火等收入,除专项捐款外,其余皆称香火收入。每年正月初都将香火收入一分为二,平分给王、蓝两姓头家,用于做醮和演戏。三为庙公,共两名,王、蓝各1名,分住在三界公庙的左、右厢房中,负责三界公庙的日常事务、打扫卫生、解签诗以及卖小旗、香火等,为常年专职者。 

199412月,山平村委会为防止村民侵占雨霁顶的场地,在县、乡上级的同意下,出资建起一环雨霁顶的围墙,留有东、南、西三门,并在南门处建一售票处,于199521日(正月初二日)开始售票,但做醮及演戏期间免费入内。门票收入归村部,以备日后建设雨霁顶设施之用。

三界公庙的主要祭典

雨霁顶三界公庙祭典众多,举行的时间、周期、组织者以及参与者各不相同。有三年举行一次的“大闹热”活动和“做神妆”,有每年都举行的“春祈醮”、“巡村”、四个“神诞祭典”,以及随附大祭典而举行的小祭典。各种祭典有单一家族组织的,也有两个家族共同组织的。这些都透露出民间宗教传承、演变的乡土规则。 

(一)1995年(乙亥年)正月的祭典

1995年(乙亥年)适逢大闹热举行的年份,笔者有幸参加。大闹热是指拥有辇艺的村庄,于一个总头家卜定的日子抬辇艺齐聚雨霁顶举行的祭典。逢农历寅、巳、申、亥年举行,日期大致固定在正月二十四日至正月二十八日之间,确切日期则由总头家于正月十五日在三界公座前卜杯决定。拥有辇艺的村庄并非现在规定的,乃是历史上传承下来的。村民们口耳相承的一个说法是:一百丁以上的村庄才可以出辇和艺。此说始于何时,已无人能说清。但拥有辇艺的村庄却是清楚的,即赤岭乡的大路边、山平、大行、吴山、油坑、石椅、学平、牛埕尾、赤岭、前园(皆蓝姓);官浔镇的横口、春建(皆王姓)。 

1995年的大闹热举行的时间定在正月二十七日。正月初一日,三界公庙内的三界公神像被请出,供于三元亭内神龛前的神案上。马王爷也请出,陪祀于神案的左前方。随后,一系列祭典就围绕着三元亭依次展开了。

1.割香。此活动仅限于拥有辇艺的蓝姓村庄。这些村庄必须在大闹热之前抬辇艺到雨霁顶割香。时间历来固定在正月初九日到正月十五日,各村割香的顺序也不变。1995年的割香顺序如下:正月初九日,前园;正月十日,吴山、学平;正月十二日,赤岭;正月十五日,大路边、山平、大行和石椅。 

据总头家介绍,油坑已经三班九年没来参加了。前来割香的村庄,在活动上有所不同。前园、赤岭和学平三个村直接到雨霁顶三元亭割香、祭拜等等,完毕后直返本村。而吴山、大路边、山平和石椅,除到雨霁顶外,还需到山平、大路边、吴山各村的祖厝以及石椅的种玉堂和西来庵去献香、祭拜。各村头家率乐队和辇艺,到各村祖厝门口,头家、艺童和抬辇艺者均需入门进香、祭拜,然后则抬着辇艺在祖厝门口来回过三次,抬辇者还需迅速奔跑。 

2.天官神诞祭典。天官又称上元一品天官赐福紫微帝君。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也是天官诞辰之日,三界公庙必举行祭典。祭典由15个蓝姓头家和3个家住山平的王姓头家共同负责,没有做醮,只由头家们置办牲礼一份,含猪头、猪肝、猪肺、发粿、鱿鱼、肉、鸡、鱼等,其中猪头由王姓出,在三界公座前代表村民们进行公祭,村民们的私祭随后。演戏遵历年规矩,推迟至春祈醮尾。祭典所需费用分钱和米,均由四个基点的所有村民共同承担。现由于香火收入甚丰及经济状况良好,头家们已不需逐户收取丁口钱或户口钱,而采用随意题缘的方式。但四个基点内的村民出米则是必须的,现多由四个基点轮流,一年一个基点。 

3.春祈醮。春祈醮在山平每年正月都要举行,内容含有做醮、抢孤及送王船,旨在为山平祈求全境平安及消灾。举行时间一般定于正月十九日至正月二十一日中午,共两天半。由于1995大闹热的日子定于正月二十七日,为使二者相连,春祈醮推后至正月二十四日开始。整个春祈醮的组织和费用均由王姓承担,做醮的道士也由王姓头家延请,当地俗称法师。1995年春祈醮所请的法师来自本县南浦乡,带4名助手和4名吹鼓手,一共9人。 

虽然春祈醮定于正月二十四日开始,但醮场早在正月二十二日已建好。醮场建于三元亭内,四周用纺织袋围起成四方形,神坛正对一面以草席掩盖,可作出口,方向朝西。醮场内设施布置介绍如下:正前方神龛前的神案上供祀着天官、地官、水官神像。天官居中,地官居左,水官居右。其后壁上挂有五幅神像,由左向右依次为紫微大帝、洞玄教主、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和勾陈天皇上帝。中间元始天尊的神像位置稍高于其余四幅。左、右壁分挂六幅群神图,一壁三幅。由供于左、右两壁前写有“灵宝大法司封”字样的符纸上所书的神名来看,左边的群神分别是“十分诸佛菩萨、九天诸司真君、三元三官大帝、五方四圣真君:灵宝元师真君、九天九霄上帝、玉皇灵宝天尊、五方五老天尊;地府元乡大帝、至圣文宣先师、三省四相真君、值日列位真帝”。右边的群神分别为“家本香火神民、当州祀典正神、太岁六甲官君;诸派古今宗师、土府真皇大帝、五岳五天圣帝;十官佐理真君、名山洞府神仙、水府扶桑大帝、诸司官将吏兵”。三界公神像前的供桌中央也列有九张印有“灵宝大法司封”字样的符纸,从左到右分别为:“玉宸灵宝天尊、九天保生大帝、北极紫微大帝、玉霄道德天尊、大罗元始天尊、昊天玉皇上帝、承天土皇地祇、勾陈天皇上帝、神霄九宸上帝”。符纸前摆3个碗(插着香)3杯茶以及一个装米的塑料桶,上插一宝剑。符纸后则摆着4个斗灯,中间两个略大,皆圆形,约15厘米高,斗的口径略小于底径,略弧腹,器宽大于高,显得略扁。斗内所装东西完全一致:稻谷满近斗口;一浅碟油灯;一把黑色剪刀;一纸制的小红伞盖;一块小圆镜;一个钢卷尺;一张长方形的红纸贴在一小木棍上,插在谷中,据云红纸代表布,上贴有一黑纸剪成的剪刀和一金纸剪成的秤杆、秤砣。这些东西均为避邪之物。4个斗灯的腹部均贴有不同的斗签,中间两个左边的写着玉京主照修醮两天伍偕合境人等平安元辰星灯”,右边则写着“玉京主照□会首王××合家平安□元辰星灯”。左、右两端的斗签上分别是两位会副的合家平安词。供桌前面为科仪桌,上置道士的法铃、木鱼、雷符、法印等器物。在左边的群神图下还陪祀着马王爷的神像,其前的小供桌上也摆有一香碗和三杯茶。近门口的左侧亦有一小供桌,上供一纸制的小型王爷和兵将的神像。 

正月二十四日子时,法师及其助手5人进入醮场,会首、会副等3人随同,先进香、叩拜。由法师引三界公旁油灯之火,递与会首,会首先后点燃斗灯中间的左右两盏,其余两盏则由会副亲手点燃。此时,4名吹鼓手一齐奏乐,法师与会首,会副们再上香,叩拜,祭典仪式由此拉开序幕。随后进行发表仪式,由法师向所有神祷告,宣读表章,禀明建醮主旨,恳求诸神降临,4位助手在旁以法铃,双音和着音乐伴奏。此后到早上,法师及其助手依次念三官经、北斗经、星辰忏、上元忏、中元忏、下元忏等经,逢午餐、晚餐还需进行献供仪式。其间,王姓头家不时跟随叩拜。直至正月二十五日晚上,才迎来一重要仪式抢孤。晚上九时,法师将醮场内的科仪桌搬出,置于醮场门口右下方。法师头戴五福冠,坐东面西,4名助手两旁坐下,一名会副坐于法师右旁。一块雷牌置于科仪桌上,一碗香、三杯茶在旁。此外还有一大盘盛满苹果、花生、发粿、糖等东西。法师与一名助手开始念经,其余3位助手则分别敲木鱼、双音和摇法铃伴奏。念经过程中,法师不时抛撒盘中的糖果,引得围观的小孩阵阵哄抢。正对科仪桌近20米远处已搭起一座孤棚。孤棚以45米左右高的粗木杆为支柱,距地3.5米处系紧两根横木,分别连结两根支柱,一块木板搭在横木间,紧紧拴在一起。孤棚上已放置了孤饭和白米。孤饭放在笼内,白米放于口袋内,此刻尚未到抢孤时,靠在孤棚上的竹梯被撤走。 

九时四十分,法师敲击雷牌一下。一王姓头家即取一间40厘米宽20厘米高的纸糊小房子,画为两室,各标男女标志。头家将小房子放到孤棚下,再把两个小碗倒扣着放在小房子旁,放好后手刚离开,即被候在一旁的小孩哄抢,小碗连同其下的发粿都被抢走。据说这发粿喂猪等家畜可催膘。那头家随即点火将小纸房烧掉,称纸房子是用来招待众鬼住宿的,实则寒林所和同归所。 

晚十时左右法师念经完毕,再次敲击雷牌,梯子迅速搭上孤棚,人声霍然高涨,人头攒动,小青年们争先恐后,五六人先后登上孤棚,拿竹笼或口袋,略有争抢,大多数人只有下面观望。各人拿到东西,迅即下孤棚,消失在人群和黑夜里。抢孤者据说有本村人,也有外村人,但王姓未有去抢孤者。

晚十一时,法师开始“谢坛”。法师及4位助手一同入醮场,4名吹鼓手也就位,会首与一名会副跟随。不少村民也挤入醮场,簇在门口观看。法师向吹鼓手一点头,锣、鼓先起,钹与笛子随即奏响。会首和会副在法师的带领下,上香,并向三界公和醮场外连续四次叩拜。随后,法师一手执法铃,一手拿经书,一边摇铃一边念经,两名助手在一旁和唱,其间4次斟酒敬神。接着,法师与会首、会副皆跪向西。法师居中念榜,即表明修醮原由及会首、会副及众头家等的诚心祈福。念榜毕,会首、会副退到一旁。法师恭然肃立,取一笏在手,口中念念有词,朝内外各三拜,连续走三趟禹步后,取法印在手,再走三趟禹步,用法印在大叠的符纸上猛盖,嘭嘭作响。又持剑在手,走三趟禹步,以剑柄嘭嘭击桌。随即左手摇法铃,右手执牛角,口中念词,间或吹牛角,发出“呜”的声音,还把水倒入牛角中,洒在醮场右侧地上。连续六次完毕后,会首、会副等人抬上大盘的猪肉,皆半生不熟的,献于供桌上,再次三叩头。然后王姓头家们把盖了印的符纸和一个白虎爷拿出醮场烧掉。整个谢坛仪式就此结東,时间已是正月二十六日零时二十分。醮场随即被拆,仅留三界公和马王爷的神像未动。 

正月二十六日上年九时十分,法师开始主持送王船仪式。仪式地点在三元亭右前方,王船置于科仪桌上,一张供桌摆在其西面,法师面东背西做仪式。王船以纸糊裱而成,长3米余,高2米左右,船头船尾高高翘起。船中央为一船楼。船头红纸黑字,贴代天巡狩一横幅,船两侧插满纸制彩旗,分别写代天巡狩、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字。法师先远离王船,朝向西北方,燃三炷香插于地上,揖拜三次,开始摇法铃、吹牛角,如是三番,点燃符纸,回到供桌旁。法师开始进行洁净仪式。先唱经、上香,后用净水洁净王船,绕一圈后,法师拿起供桌上的珓杯来卜杯,但未得圣珓。此时,马王爷已被抬至王船左侧压阵,两根圆木横穿在马王爷神辇的环上,担在4个人的肩上,旁边还有1人敲着平缓的锣声。法师又再次唱经、上香,绕王船做洁净仪式,再卜杯,竟得了圣珓。在旁的王姓头家立刻将纸王爷及其兵马放到船上。法师再次上香后,伸手抓起供桌上的法铃,口中大喝一声,同时猛一甩铃,王船旁的4个年轻人抓住船头船尾,撒腿就跑。与此同时,锣声大震且急促,扛马王爷压阵的4个人也撒开腿,跟着王船紧紧追去。王船冲出南门而去,马王爷则只到南门即返回。据言,王船将被抬到一溪边,溪中有一块大石头,略凹,可将王船置于其上,任水流走。送王船仪式就此结束,时间为九时三十五分。这也标志着王姓负责的春祈醮已告结束。 

4.“大闹热”。春祈醮结束后,雨霁顶上原先的卖香火的摊位逐渐被拆除,以空出地方作正月二十七日辇艺走境的活动场地。辇,顾名思义,为一种交通工具,而艺则为艺阁之简称。参加大闹热的辇艺在具体形制上多种多样。但大体而言,辇多为正方柱体,长宽皆1米,高3米左右,以纸裱糊竹片而成。辇的表面从上到下分35层不等,遍饰纸花、小纸人和旗,最高一层尚有狮子或麒麟等饰物。艺则多为长方柱体,长2米,宽和高皆1米,也为纸糊裱竹片而成,遍饰纸花、纸人和各种吉祥图案。最重要的是一对艺童坐在艺上。艺童是由15岁以下的孩子中选出一男一女充任,多扮古装,也有扮现代武警的,均描眉画眼,浓妆重彩,且艺上均插亠棵小树或花树。当问及村民们辇艺的意义时,娱神、热闹和祈福是最多的回答。鉴于艺上必有艺童和树,以及出辇艺的条件,我们有理由相信,艺中更孕含着祈求人丁兴旺的盛望,是村民们一种相袭已久的重要诉求。 

1995年(乙亥年)正月二十七日的辇艺走境中,各村辇艺的排队顺序是由3名总头家中的王姓总头家安排的,虽名曰安排,实际上各村排队的顺序是由来已久,固定不变的。具体的排队顺序为:横口、春建、大路边、山平、大行、官浔、前园、吴山、石椅、学平和赤岭。油坑没有参加。而牛埕尾则与大行合为一个,合称牛埕尾盟。 

正月二十七日上午九时四十五分,一阵嘹亮的高音喇叭声自东门传来,锣、鼓、唢呐及铜管乐由远及近,充满整个雨霁顶。一行长队由东门鱼贯而入。当先为4人抬的一块横匾,上书衡山横口。随后为横口的铜管乐队,一顶半旧的红伞盖,一个小神架抬有天官,一群小孩打着三角形的蓝色和红色小旗,旗共14面,分别写有辅顺将军、三官大帝、玄天上帝和开漳圣王,其中一面旗上还写有衡山社二房角。跟后的是一个4人抬的艺;再一顶写着三官大帝的旧红伞盖和一个8人抬的辇。辇的顶部为4个翘向外的半圆形花环,前后花环中间书横口,两旁的花环中间书“衡山”。跟在最后的是锣、鼓、唢呐等吹打乐队。一行长队吹吹打打中,绕三元亭一周。这时,陪祀于三界公旁的马王爷神驾起身,扛到横口的队列前面,引导横口村的队列出东门,在东门外的大路上排队,等候其他村庄的辇艺队伍。 

十时到十时半之间,雨霁顶上的东、南、西三门,各村的辇艺队伍陆续来到。一些无辇艺的村庄也组织队伍,抬神来参加,排队就只能排在后面。但来自官浔的何姓龙队,排位较靠前,据说是因为官浔参加“大闹热”的历史甚长,且连续不中断,是以排在前面,有敬客之意。 

十时半,参加“大闹热”的各村队伍已在东门外的大路上排好队,马王爷当先开路,其后各村队伍的顺序及组成如下: 

横口:横口匾,铜管乐队,红伞盖,天官神像,4人抬的艺,红伞盖,8人抬的辇,吹打乐队。 

春建:径内匾,天官神像,8人抬的辇,4人抬的艺,天官神像。 

大路边:大路边锦旗,小伞盖,天官神像,8人抬的辇,4人抬的艺,一面大鼓,上写内洪二字。

山平:龙队,铜管乐队。 

牛埕尾盟:天官神像,4人抬的艺,4人抬的辇。 

官浔:何姓龙队。 

径口盟(即前园):小伞盖,8人抬的辇,4人抬的艺。 

吴山基点:8人抬的辇,4人抬的艺。 

石椅:两尊三界公神像,小伞盖,8人抬的辇,4人抬的艺。 

花园(即学平,亦即下庙):大伞盖,8人抬的辇,4人抬的艺。 

赤岭盟:红伞盖,8人抬的辇,大伞盖,8人抬的辇,4人抬的艺。 

石坑:天官神像,马王爷神像。 

官浔(陈姓):一面锣,一顶精致的三层金黄色大伞盖,4人抬的开漳圣王像。

 

各村队伍在马王爷神像的带领下,按顺序依次跟进,由东门进入雨霁顶,经过三界公庙前,绕三元亭,出西门到了大路上,顺大路往东行,过南门而不入,径直到东门,由东门入雨霁顶,以此完成一圈。各村队伍在经过三界公庙前较开阔的地方时,必欲表演一番。抬辇的年轻人先停下来,待前面队伍隔开10来米距离,周围观众聚拢过来,抬辇人数则由8人增加到12人。12人发力一齐往前冲,抬伞盖的人也奔跑相随。跑上前来又急速转身,向后猛奔,又再转身飞跑向前方止。此间,锣、鼓、钹声越发震天,唢呐声尤其嘹亮,围观的群众也笑声不绝,整个场面极为热烈。因连日下雨,场地较泥泞,赤岭盟的一个辇在冲刺时还险些倾倒在地,官浔来的龙队耍得不起劲,而山平今年新组的龙队极为卖力,上下翻腾,甚是突出。到十一时半时,各村队伍已如是绕了三圈,辇艺走境即告结束,马王爷归到三界公座前。各村队伍高奏音乐,放着鞭炮,各自返村。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原本阴沉的天晴开了,阳光直照在雨霁顶上,不少人对此啧啧称奇,欢欢喜喜地陆续散开了。

  

5.演戏酬神。正月二十七日下午,戏班已到达山平村。下午五时,戏班就开始在戏台上布置场景,主要是灯光的安置和幕布的安排。六时三十分即告完成。因演戏由蓝姓负责,戏班也由他们延请。这项所请的戏班为龙海东园镇凤山艺鹏芗剧团,剧团共36人,其中演员21人,杂工15人。晚上八时正,剧团开始第一场演出,剧目为《包拯怒斩杨达芬》。因天气不好,观众不多,且在九时许下起雨来,只好停演,到第二天上午八时再补演昨晚未完的戏。演戏剧目皆由头家们决定,除《三聘英台》一戏不可演外,其余剧目均无禁忌。此一禁忌与马王爷有关。传说,以前某次演戏酬神,头家点了《三聘英台》,结果当晚风雨交加,戏台吹散、演员病倒,无法演出。因《三聘英台》中欲强娶祝英台的马俊是受谴责的角色,他与马王爷同姓马,村民们就将二者联系起来,认为马王爷就是马俊,不满《三聘英台》中被丑化、批评,而显威使戏不能演。从此,《三聘英台》的戏在山平消失了。到了正月二十九日后,演戏结束,正月的“大闹热”也就正式结束了。 

(二)巡村 

每年,三界公中的天官和马王爷都要离开山平到外村出巡。一般而言,每年正月、七月以及三界公和马王爷的神诞,天官和马王爷必须回到雨霁顶外,其他时间多在外出巡。天官和马王爷一年的巡村可分上、下半年。上半年为农历二月到六月,称巡香,下半年八月至十二月,称谢居安。因而,有的村庄一年就要请天官和马王爷出巡两次,这由卜杯决定。恭请天官和马王爷出巡的方式大致如下:首先各村的头家在自己的村庙里卜杯,请示当年是否请三界公和马王爷来巡村,巡几次。若得圣珓,即可到雨霁顶三界公庙与庙公商量具体事宜,含缘钱和日期。交给三界公座的缘钱须在三界公庙前卜杯决定。缘钱的起价由庙公规定,过去是每人两角钱,1995年增到每人5角钱。卜杯时,若两个珓皆阴,称,表示三界公嫌缘钱高了,下降到4角钱再卜,若两个珓皆阳,表示三界公嫌缘钱少了,又增到5角钱,如此反复,依双珓的阴阳而增减,直到双珓一阴一阳方算圣珓,表示三界公同意此刻缘钱的数量了。头家即按此数向全村人口收取,汇总后作为三界公庙的缘钱送到雨霁顶。具体出巡日期由庙公安排,但也并非完全随意,有一些大致的惯例需遵循。最先出巡的地点在山平地区的4个基点,其次到官浔镇的王姓村庄,然后按内蓝(赤岭乡)、外蓝(湖西乡)以及其他杂姓村的顺序出巡。 

1995年的出巡顺序,前5位为:正月二十八日,大路边(含内洪);正月二十九日,山平;二月初一日,吴山;二月初二日,春建;二月初三日,横口。据说这5个村庄出巡的时间恒定不变,其他村则由庙公按内蓝、外蓝及杂姓的顺序安排。1995年天官和马王爷出巡的村庄有近百个,以赤岭乡和湖西的蓝姓村庄占绝大部分,官浔、龙海、佛县的村庄才10来个,时间一般两天。 

(三)做神妆 

做神妆意即给三界公和马王爷神像重新包装,使之焕然一新的祭典。做神妆的时间亦三年一次,恰在每班“大闹热”之前一年,即农历丑、辰、未、戌年的九月份举行。整个活动全由蓝姓负责,具体是四个基点选出的15名头家来组织。祭典含建醮和演戏两部分。蓝姓头家延请法师来做祈安庆成醮,时间亦两天半,随后演戏3天。祭典所需费用中包装神像,修醮,演戏中所需米和钱全由蓝姓自己承担。若正月分得的香火收入不够,则可向赤岭、湖西的全体蓝氏题缘,由各村头家发动筹集。整个祭典与王姓全无关系。

(四)神诞祭典 

地官亦称中元二品地官赦罪青灵帝君,七月十五日为其神诞;水官亦称下元三品水官解厄阳谷帝君,十月十五日为其神诞;马王爷的神诞在九月十二日。三界公中的三官虽各有生日,但祭祀并无分别,连同马王爷神诞一共四次,雨霁顶三界公庙均须举行祭典。由蓝姓头家与当年居山平等四个基点内的王姓头家共同组织,祭典含备一份牲礼公祭和演戏三天酬神。除演戏的费用由蓝姓承担外,其余所需费用皆由四个基点内的全体村民承担,与其他人无关。演戏费用若不足,也要在四个基点内题缘补足,不论姓氏,但与外人无关。 

祭典组织的基本规则

以义务或志愿地举行集体祭祀活动为主要指标,再依据头家选举范围、祭典费用收取范围以及祭典的种类,我们可以对雨霁顶三界公庙的祭典组织略作分类,找出确认其祭祀圈或信仰圈的基本规则。这里尚需申明一点,现在得力于良好的经济状况,原先十分强调的丁口钱和户口钱,在山平村已不是主要的集资方式,而多采取随人题缘的方式。因此,钱以外的物就显得格外具有意义。 

(一)以出米为标志的组织规则

出米是雨霁顶三界公庙的春祈醮、做神妆和四次神诞祭典中都必需的,主要用于祭典中做醮的法师们,戏班成员的饭食以及仪式所需,如孤棚上的孤饭和米等。出米是村民们钱以外必须的责任之一。以下试看各祭典中头家和出米的范围。 

春祈醮由王姓头家负责,与蓝姓全无关系。王姓头家的选举范围只限于四个基点的王姓和石坑村平林的王姓,官浔镇的王姓并未参加。出米的范围也以四个基点和石坑村平林的王姓为限。做醮的费用以正月分得的香火收入为主,由15个王姓头家掌管。若香火收人不够的话,方可向官浔镇横口、春建等处的王姓题缘以补足所需费用。 

做神妆祭典由蓝姓头家负责,与王姓全无关系。蓝姓头家的选举范围限于四个基点的蓝姓,其他赤岭乡、湖西乡的蓝姓村庄并不参与。出米范围也以四个基点的蓝姓为限。祭典费用以蓝姓正月分得的香火收入为主,由四个基点的15个头家掌管,若不够,可向赤岭、湖西的蓝姓村庄题缘,由各村头家来筹集。 

四次神诞祭典均由居四个基点范围内的王姓和蓝姓头家负责。头家的选举范围完全限于四个基点,其出米范围也在四个基点内,不论姓氏,各个基点轮流承担。四次演戏的费用由蓝姓分得的香火收入支付,若费用不够,则由头家们在四个基点内题缘,不分姓氏,绝不关四个基点以外的事。 

这些含出米的祭典中,出米的范围虽然略有差异,但四个基点仍是交叉的、核心的范围。除春祈醮中王姓头家及出米范围超出四个基点以外,其余祭典的头家和出米范围都在四个基点内。并且,石坑村平林的王姓加入春祈醮组织活动不过是近十多年的事,其原因是四个基点内王姓人数过少。再加上四次神诞祭典——神庙最基本的祭典,排除了石坑村平林王姓的参与。因此,我们可以认定四个基点正是雨霁顶三界公庙的祭祀圈。四个基点内的村民与雨霁顶三界公庙之间达成了一种权利与义务紧密相连的关系。四个基点不仅享有雨霁顶三界公庙全年的香火收入,还承担着用这些香火收入举行三界公庙基本祭典的义务,祭典种类也只限于神诞祭典、春祈醮和做神妆。虽然收取祭典费用的方式有所改变,但出米的范围仍清楚地表明四个基点的核心地位。 

具体而言,祭祀圈内各项祭典在义务性的共同性之下,也反映出各自的特色。神诞祭典中强调四个基点作为一个整体,是以地缘性为特征。虽然蓝姓人口的绝对优势已使“蓝姓演戏”成为一句口头禅,但在出米及补足所缺费用中,四个基点内的王姓亦有出米、出钱,并有王姓头家参与,绝非蓝姓独自组织。春祈醮和做神妆所强调的则是家族的特色,但仍以四个基点为核心。因此,雨霁顶三界公庙的祭祀圈具有地缘性及家族性的特征,王氏家族、蓝氏家族之间的微妙关系都在祭典中得到展演。

(ニ)以出辇艺为标志的组织规则 

拥有辇艺的村庄只有11个(牛埕尾与大行合二为一),它们惟一共同参与的祭典即三年一次雨霁顶上的大闹热11个村中,除2个为王姓村庄外,其余9个皆蓝姓村庄。其中仅大路边、吴山和山平与雨霁顶三界公庙有密切的权利义务关系,其余只具有自愿性的关系。因此,我们可以说,这11个村庄构成了三界公庙的一个信仰圈。自愿性与家族性是这个信仰圈的特征,具体表现如下: 

首先,参加辇艺走境的村庄皆为一独立的单位。各村自选头家,自筹资金,自作辇艺,挑选艺童等等,都与雨霁顶三界公庙毫无关系。即使大路边,山平和吴山等村的辇艺也不能用三界公庙的香火收入,须自己村内题缘。且各村的头家有权改变辇艺的形制。1995年的大闹热中,山平村就将原先的辇艺改为一条龙,完全改变了辇艺原有的含义,向纯娱乐、搞热闹转化了。山平村改换龙的直接原因是节约费用。因辇艺均为纸制,需1000多元。下次大闹热又必须重新糊过。而龙则可多届使用,保存时间长,相应地节约不少费用。 

其次,出辇条件中所含的自愿性及家族性。一百丁才出辇艺的说法是历史上即规定下的,已有几百年历史。鉴于男女比例基本一致的原则,男丁多即表示村庄人数多。对于一副相同造价的辇艺,人越多的村庄,个人需交的丁口钱数量越少。个人负担越轻,越具参与祭典的热情和能力。人越少的村庄,个人负担就重,会倾向于花费少的方式。因此,经济上就首先要求各村量力而行,进行自愿选择。且人丁兴旺在乡村既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力量的体现。 

此外,信仰上的自愿性又可以辇艺仅限于赤岭乡中探知。土塔(属赤岭乡)与湖西各村的蓝姓均开基较早(均三世即开基),若山平各村(八世开基)已有百丁,前者尚不足百丁之数,实难令人相信。一个可信的解释就是,土塔印石岩南海观音及湖西古公三王庙的存在,对三界公信仰有阻力。在信仰阻力的背后,可能存有不同地点的差别,这只能到历史上去探寻。 

所以,各村是以自身的经济、信仰等具体情况,而自愿参与辇艺走境活动的。今天所见到的王、蓝两姓的辇艺数量,应是当时自愿选择参与的结果。最后,辇艺活动的开展,几百年来相习成俗,各村辇艺的排队顺序已固定,在村民脑海中已带有了某些义务性的印子。但实际上,辇艺走境的参加与否,决定权仍是各村自己,而非雨霁顶的总头家们。1995年的辇艺走境,油坑村就没有来,且已经连续三班九年没有参加了。相反,官浔、石坑却有村庄以龙队和抬神的形式参加。实际上,只要愿意,任何村庄都可以参加大闹热,但只能以辇艺以外的方式参加。鉴于山平已改辇艺为龙,而下届吴山也欲把辇艺改为双狮,可以预见的是,辇艺走境的本质将面临一场新的转变。但辇艺的排除顺序中,王姓虽少,却排在蓝姓前面,这与现实形成强烈反差。具体原因只能到历史中去追寻。 

(三)以巡村为标志的组织规则 

现今三界公和马王爷出巡的范围,以赤岭乡、湖西乡的蓝姓村庄和官浔的王姓村庄为主,兼及官浔、龙海、佛昙、赤湖等等某些杂姓村庄。这些村庄就构成了雨霁顶三界公庙又一个更大的信仰圈。整个巡村顺序的安排在每年正月和二月里完成。 

除四个基点外,各村与雨霁顶三界公庙的关系皆为自愿性。这在其决定是否请三界公及马王爷巡村的过程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各村的头家必须先问村庙里的神,是否迎请三界公及马王爷来巡村,卜得圣珓方表示神首肯。此后,除需与雨霁顶的庙公定日期及缘钱外,其余具体活动皆由各村头家自由掌握,与雨霁顶三界公庙毫无关系。各村皆是完全独立的单位。至于巡村的顺序,大路边、山平、吴山、横口和春建等五个蓝、王两姓的村子须排在前列,顺序固定不变。这里所显示的巡村顺序,蓝姓所居的村庄已赫然地排在王姓村庄的前面,透露出与辇艺排队顺序相反的种信息。这种反差共时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实质却昭示我们去体察不同历史阶段的演变。 

由上可知,整个雨霁顶三界公庙的祭祀结构可分为三层:核心的是大路边、山平、内洪、吴山四个基点构成的祭祀圈,负责四次神诞祭典、春祈醮和做神妆;中层的是横口、春建、大路边、山平、吴山、油坑、石椅、学平、大行(牛埕尾)、赤岭和前园11个村构成的信仰圈,负责三年一度的辇艺走境;最外层则是赤岭乡,湖西乡、官浔镇的蓝姓、王姓村庄为主体,少数龙海、佛昙、赤湖等地杂姓村所构成的信仰圈,负责三界公和马王爷的年度巡村。三个层次由内到外,范围逐渐扩大,使雨霁顶三界公庙的影响由山平行政村为主的12个自然村扩展到两个县市五个乡镇的范围。这样就以雨霁顶三界公庙为中心,祭祀圈和两层信仰圈为枝叶,形成一个宗教网络,其成员以赤岭乡、湖西乡及官浔镇近两万人的蓝氏家族和近7千人的王氏家族为主体,有较强的家族性。 

但实际上,我们无法期望仅在当今的社会环境中,就能完全把握三界公庙宗教网络的本质。祭典出现的早晚以及各祭典所透露的矛盾的信息,都不是能用现状解释的。今天所看到的只是历史的一个断面,而历史与现实的东西总是交融在一起。我们只有在历史的过程中去探寻它的原生形态,次生形态及其演变过程,才能全面地理解其今天的内涵。

家族竞争与历史记忆 

据族谱记载,一名叫蓝庆福的男子在元末明初来到今赤岭乡石椅村,安居繁衍,至今已逾六百年。其间历史的风风雨雨及世事变幻,在赤岭地区留下的一个深刻印记,就是蓝庆福的子孙已遍布赤岭乡全部及湖西乡北部。姓氏族群的变迁导致了赤岭地区地方文化的演变和重新诠释,这一切都浸润在赤岭这六百年的历史中,我们不可不察。 

据山平的村民们所言,蓝姓到达山平之前,山平村已有其他姓氏的人居住。现居四个基点的王姓即其中之一。据《漳浦衡山王氏族谱》记载,王姓皆闽王王审知的后裔,为闽国最后一个皇帝王延政第四子继昌派下。继昌第十二世孙元吉为开基漳浦的一世祖,开基地在漳浦赤湖前王村,雅称前衡。其孙三世祖德麟与横口沈氏通婚,生三子:惠应、惠添、惠和。三子“实有才智过人,独能由漳浦赤湖前衡村迁居横山横口开基创业”,因而被尊为衡山始祖。三子皆各立一房,长子惠应称谟房,次子惠添称良房,三子惠和称肃房。三房在横口城内皆各有祖祠,王姓子孙由此繁衍开来。今山平村、石坑村的王姓即属谟房。据族谱,王姓世代皆为军户。惠应祖生有六子,除浚海、浚明外,“其余当军或出家无传”。浚海生男五,长为从云,生于明洪武元年(1368年)。从云生两子,长为志玄,生于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志玄生男三,次子本成,生于永乐十五年(1417年),卒于成化二年(1466年),本成公即为山平大路边开基之祖。因此,可确定王姓到达山平村的确切时间大致在明初一百年间,即十五世纪上半段。 

而蓝姓则是在元末从江西迁入漳浦的,其开漳始祖为蓝廷瑞,讳兆,字元晦,先居于前亭岭,即高砛下尾社,后移居今龙海市隆教乡。廷瑞公生三子:长庆福,次庆禄,三庆寿。长子庆福随后迁到张坑石椅社开基,被尊为长卿一世祖。据族谱载,庆福公生于元至正十五年(1278年),卒于明永乐二年(1404年),时间在元明之际,即十五世纪左右。庆福公生三子:长蔓公、次渐公、三蕃公。第三世时,因二房渐公得子晚,三房蕃公将其第三子蓝五才过继给渐公,后渐公自己得子,遂对五才养育不够。五才只好外出谋生,长成后回来,却发现二房渐公和三房蕃公的家产皆已分完,并无五才的一份。于是五才自立一房,称四房。种玉堂的四大房由此形成,开始了繁衍发展。 

种玉堂大一房蔓公有三子(三世)。长子分衍于今湖西乡的石步溪社;次子分衍暗厝社;三子分衍竹仔林社。 

大二房渐公生二子。长子敬宗分衍溪墘社;次子若宗分衍今赤岭村的南坑社。若宗次子有六子,长子分居田厝,次子分迁花园,五子分徙岭头,六子从军守皇陵外出。

大三房蕃公生三子。长子大才分迁赤岭乡的土塔村,生有三子,长迁南山社,次居湖西乡的新城社,三子则居土塔。次子三才公迁桥内,他生有三子,长子元通和次子元盛留居,三子元兴迁后山尾社。元通有两子,长崇泽迁于平和县庵后湖,次崇漳有六子,分迁土塔庵头社、东边社及南靖县埔尾社。 

大四房五才公(三世)迁居仓顶厝社。生有三子。长子元嘉迁下月屿,次子元认迁下林下厝,三子元礼迁前厝。

据蓝姓所称,蓝姓开基石椅的庆福公是以养鸭为生,并且死后葬于今前亭大社山仔尾海边。我们可由此推断,庆福公在石椅并没有土地,同时也就不可能拥有石椅的户籍。因此,到石椅谋生的蓝姓面临如何在当地附籍的问题。上面蓝姓前三世子孙不聚居石椅,反而星散各地的情形,恰好说明当时的蓝姓并没有因户口而共同承担国家税役,只是四出打工谋生。而王姓在当时为世袭的军户,明代军户可免两丁税役。在两个家族先来后到的事实背后,应该包含着地位高低的问题。以目前的资料,蓝姓如何附籍已很难明了,但他们要在各村庄扎根却需要一段时间。 

明代推行里社制度,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每一里设一社坛和一厉坛,专门祭祀五土五谷之神和无祀之鬼神。依此制度的规定,里甲组织成为一个整合严密的单位。赋税、徭役的负担是官方对里甲的最基本要求,里甲编户除完成各自的粮税外,还必须通过轮值的方式共同承担徭役。同时,里内各户以轮流主持的方式举行全里的“祭里社礼”和“祭乡厉礼”,参加者限于同里各户。即使如此,里内的各个村落仍以不同于甲或户的形态保持相对的独立。现在的山平、石椅两个行政村在明清皆属二十八都的张坑保。二十八都在明代统领七图(即里),清代沿袭不变。清代二十八都内统保二十一,大致一图统三保。今整个赤岭乡只为一保,山平、石椅属同一保,也就可能是属同一图。

关于蓝庆福最早到石椅开基时的宗教活动,现存西来庵的一块蓝氏乾隆年间立的缘田石碑可给我们一些启示。碑文开篇即曰:“西来庵者,祀天竺佛也。我祖开基苌溪,用以妥神灵焉。”目前赤岭地区西来庵佛祖的祭祀极为普遍,石椅三年一次的普渡甚为隆重,参加者绝大多数为蓝姓。这表明,蓝姓主持或参与西来庵祭典由来已久。但民国年间,蓝姓重修西来庵时,发现梁上“缘板”所列的数百人中几乎全为张姓,没有蓝姓,而石椅村现在已无张姓。

可见,蓝姓并非如石碑所讲,是西来庵的创建者,只不过是承袭者罢了。石碑明确昭示,蓝姓至迟在清初已经掌管了西来庵,但他们在石椅村立足可以上溯到明中期。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的石椅《重修祖庙碑记》记载:始祖庆福公由霞美利迁于兹,初而披荆抽棘,胥原筑室,迨后本支蕃衍,至嘉靖末年,始考卜龟正,建奉先之祠。可见建祠应是16世纪后半叶的事情。明中期以前西来庵的宗教活动并无直接记载,参加整个里社的祭祀或许是石椅村民的重要宗教活动。

最早迁到山平村的蓝姓是四房的道一(七世),生于明弘治七年(1494年),卒于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但其所居的东山后还只是山平村和石椅的边缘。其后八世英雁开基大路边赤难溪,以及十一世的晋昶(16331718年)开基大路边,才真正进入山平村的中心地带。晋昶公九子百孙,子嗣众多,其派下在山平村范围内迅速扩展,十二世的大玉迁居山平大丘尾,大瑚迁山平西埔开,十五世光监迁山平内洪社。这才在山平深深扎下根来。以八世英雁、十一世晋昶开基大路边为蓝姓进入现山平村中心地区的时间,大致在17世纪左右,已是明后期,这与王姓迁入大路边的时间相比,晚了150年。

与此相应,关于雨霁顶三界公庙来源的传说也有相同的反映。传说宣德年间,从今深土乡的一座三官大帝庙中飞来一尊七宝香炉,落在雨霁顶一株独臂撑天的松柏顶上。附近村庄的王、蓝两姓围树而拜,请求神灵驻留雨霁顶,但蓝姓卜杯始终不得圣珓,而一王姓老妇卜得圣珓,七宝香炉飘然而下,大树也无风而倒。于是,王、蓝两姓齐心合力共同祭祀三界公。此传说极为神奇,实难相信。但它所透露的信息昭示我们,王姓在三界公祭典中有比蓝姓更大的优先权。这是王蓝两姓都确认不疑的。但其原因,绝非传说中的那件事,而是王姓比蓝姓更早到达山平、更早祭祀三界公这一事实。 

此一事实在“抢孤”仪式中亦有反映。王姓负责搭孤棚,放置孤饭及白米等,抢孤者都是蓝姓,王姓绝无参与。这一参与和不参与就形成了主人与外人的反差。因为孤饭的目的本是施舍外来的孤魂野鬼,现实中多是施舍给外来的流浪汉和乞丐,置备孤饭的本村人皆是施主,二者间泾渭分明。因此,抢孤仪式中保留下来“蓝姓抢孤”的规定,实是现今山平村王、蓝两姓最初关系的一种体现。可以说,蓝姓进入山平村之前,王姓参与或负责雨霁顶三界公庙的全部祭典,至少包括神诞祭典、做神妆、春祈醮等基本的祭典。因为王姓是山平村人,蓝姓是石椅村人,他们在当时的里内仍属不同的村落。 

尽管里社制度在实际生活中并未绝对地执行,并在明中叶趋向解体,但这种国家制度却作为一种“传统”,以“村庙”的形式普遍存在于乡村社会之中。据文献记载,漳浦县在明代应已完成这一转换过程。康照《漳浦县志》叙及“社坛”、“厉坛”时说:“近世里社之制已废。浦邑城乡遍立土地祠,春时民间祭祀饮酒,即其遗也。但社主用石,而今塑像,则非古矣。秋时农家于田畔致祭,亦得古祀先蔷遗意。”又云:“近时有邑厉无乡厉。……自此已不行,而无依之厉或出于依附淫祠,好为民作祸,而民间之祠亦遂多淫谀,非礼之正矣。故乡厉之祀宜与邑厉并举云。”由此可见,土地祠已取代了社坛,而厉坛则并入“淫祠”。 

三界公虽有神异的传说,但三界公神坛是山平村的社坛却有明显的证据。关于这个神坛,有这样的说法:雨霁顶上是处覆鼎金穴,不能构筑土木庙宇,一建起就会遭火灾。村民称这样的事已有多起。并且海外华侨回乡祭拜,想集资建庙,在三界公面前卜杯皆不获同意。因此,目前祭祀三界公的所在仍是简陋的石制神坛,后来建起的三界公庙只能建在它下方。撇开这些神异的说法,三界公祭祀的本原其实是与石制神坛,即社坛,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因为在雨霁顶上,神坛旁边还建有一个小土地庙。明代里社制度中“坛而不屋”的礼制依旧隐隐地流传下来。据郑振满教授对莆田江口平原的研究,作为一里的社坛演变为祖社和祖庙,同里内其他村落则由祖社分香,另立自己的社庙。三界公庙实际取代了社坛成为山平村的村庙,同时保持其祖社的身份。同图(里)内的其他村落则分香建立自己的村庙,这些新的村庙就因与原先里社的关系而具有某种依附的性质。 

当蓝姓于明晚期迁入山平村后,也会力求参与作为村落象征的三界公庙祭典,在祭典仪式上确立其村民的资格。这一具体的参与过程现在已难以清晰地呈现出来,但蓝姓人口的迅速繁衍可视为一个重要线索。开基山平大路边的十一世祖晋昶公生有九个儿子,上百个儿孙,且四世同堂,他的祖厅称“卜翰堂”,也称“三公堂”,意即一代祖公、两代爷爷,寓意人丁兴旺。同时,“三公堂”也是现在山平村蓝姓最早的祖厅。对于蓝姓人口的兴旺,蓝姓有一个“风水”的解释:建于石椅村的祖祠“种玉堂”的风水占得“金瓜”穴地理,顺着瓜藤的蔓延,周匝纵横三十华里,蓝姓子孙繁衍茂盛。相形之下,周围其他姓氏则大为逊色。这种风水的观念与蓝姓人丁兴旺的现实融合在一处,成为其他姓村民心中挥不去的梦魇。

面对蓝姓人口不断增长所形成的压力,王姓(也应包含其他现已“消失”了的姓氏)则强调其优先权,以此观念上的力量和祖地宗族的力量来抗衡。雨霁顶三界公庙的各项祭典,就在两个家族的竞争中重组与创新。辇艺走境中蓝姓出辇艺的村落仅限于今赤岭乡,而湖西乡的蓝姓没有参与的事实,表明赤岭为二十八都与湖西为十七都的差别,实际就是不同图(里)的原因。横口两个村落出辇艺则可能是家族的原因,也可能是同里的原因。因为横口也属二十八都,自属横口保,与赤岭所属的张坑保是否同属一图,尚待考证。 

终明一代,横口地区的王姓发展极为兴盛。惠添祖派下的王会、王志逵、王志远、王志道皆为高官,时称“祖孙四科甲”和兄弟“三凤齐鸣”。王氏家族声威大震,成为明晚期漳浦的望族。山平王姓以横口祖地为后盾,自也沾光。但到了明末清初,战乱频仍,尤其是顺治八年(1651年),郑成功军队占领渐山、官浔、溪野等地,大本营驻横口,横口遂沦为战场。王姓族谱记述郑国姓困漳州时,其步(部)属陈福扰乱,南溪神碑、祖庙被陈福烧毁。横口遭受重大损失,王姓由此一蹶不振。进入清代,官宦更为沉寂。清末时横口、山平地区的王姓有5000余人,而山平村仅仅100人左右(调查所得)。 

蓝姓在明代除蓝紫陶外,几无显赫的官宦。但进入清代,尤其清初,在人口与官宦方面发展迅速。这首先得力于赤岭地处偏僻山区,也非交通要道,避免了兵祸,得以生息发展。清政府为对付据守台湾的郑军,于顺治十八年(1661年)宣布迁界令,使漳浦梁山以南、旧镇以东俱为弃地,张坑成为边界,侥幸未受战乱、迁离之苦。蓝鼎元在记述其祖逸叟公行状时写道:家居官塘乡湖墘里(今湖西乡),(逸叟公)与先王母陈孺人谋曰:天下将乱,此处非避兵之所,苌溪山母(尾)顶,先世故居,左右数十里,皆吾宗族,且深遂在万山中,无他患,当徙宅焉……时(1674年)台湾郑氏闻耿盗兵,亦大举入冠,攻扰漳泉。伪署吴球为漳浦县令,驻扎苌溪,沿乡征粮。可见,直到1674年,即复界令宣布前四年,赤岭地区皆平静安宁,为避兵之处、征粮之所。反而是蓝姓男儿踊跃步入行伍,于沙场上拼搏功勋。如蓝理、蓝廷珍、蓝瑷、蓝元枚等人皆官至提督、总兵等,被誉为筹台宗匠的蓝鼎元也官至广州知府。这些人都极大地张扬了蓝氏家族的声望,跻身于漳浦大姓望族之列。而山平蓝姓人口在清末时达2000人左右(调查所得),远远超过山平村的王姓。 

现存明清时期有关雨霁顶三界公庙祭典的资料极少,无法全面考察。尽管传说三界公祭祀早至明嘉靖年间,但现存雨霁顶有纪年的资料,最早也只是清乾隆十七年的一张石桌。明代三界公庙的影响有多大,是值得仔细评估的。蓝姓与三界公庙之间最有名的传说是蓝理的故事。蓝理是石椅“种玉堂”派下大三房第十二世孙,清顺治、康熙年间人,官至定海总兵。他在收复台湾的战役中,腹部中弹,肠子流出。但他掏出三界公庙里求得的马王爷香灰,止血包扎,努力再战,竟大获全胜,从此威名远扬,被康熙帝誉为“破肚总兵”。蓝理发达后,捐资重修了“种玉堂”、为西来庵置办缘田以供香火,但却没有为雨霁顶三界公庙做事的记载或传闻。这对于在战斗中保佑他的神明,实在有悖情理。一个可行的解释,或许是三界公庙在清初基本已限于山平村的村庙,只是基于是明代里社的合法身份及威望,才吸引原为同图,现为外村的人来祭祀。于是,蓝理关注的仍只是石椅村的村庙和祖祠,三界公庙不过是外村的村庙罢了,就像现在“抢孤”仪式中村内/村外的划分。而且明代中后期王姓官宦辈出,也对蓝姓造成压力。蓝姓在清初靠战功求得功名,且人口因避过战乱而发展迅速,三界公庙祭典应在清代才成为两姓争夺的焦点。 

雨霁顶上现存的碑刻,可使我们对晚清的祭典活动探知一二。一块清道光九年(1829年)的石碑,题为修补龙身募众捐缘,可知是为做神妆而筹钱。碑文较长,起首刻三官大帝自捐银肆拾大元,辅顺将军自捐银拾元。……”略作一统计,捐缘者中人名186个,社名12个,商号11个。人名共有24姓,其中蓝姓占绝大多数,达到120人,王姓其次,有21人。悬殊的人数对比已寓示着所承担经费的巨大差距。但在董事成员中,蓝姓5人,王姓6人,韦姓1人,共12人,王蓝两姓人数仍基本平衡。这表明了清道光时,王、蓝两姓共同组织做神妆祭典,两姓在祭典仪式上的地位较平等。但现实中人数的不平衡已悬殊地显露出来,即将打破两姓间平等的地位。现在的做神妆祭典完全由蓝姓负责就表示平等合作关系的中止,是王、蓝两个家族竞争中的妥协。这应是发生在民国之前的事,因为现在山平村民们都说故老相传已是如此。而辇艺走境的出现,则应发生在道光以前,因为这需要有一段蓝姓人口在山平各村发展到百丁数量的时间,且辇艺走境的排队序列中,王姓的优先权仍明白无误地保存着。在不同时期形成的祭典中,显然都反映了蓝姓力量的增长和王姓力量的消退。 

民国时,蓝姓人口在山平仍占绝对优势,但经历战乱、疾病以及土匪骚扰等灾祸,山平村人口不增反降。解放初,蓝姓仅1300人,王姓仅30余人,横口王姓则有3000余人(调查所得)。当时雨霁顶三界公庙在山平村及吴山基点共有50多亩神明田。这些神明田的租金与三界公庙的香火收入,悉归大路边的蓝翰墨管理,由他统一结算后,正月分给王、蓝两姓作祭典费用。蓝翰墨之所以能管理神明田,源于他办事公正,王、蓝两姓都信任他。每逢祭典,蓝翰墨事先将果、饼等物分给山平村与吴山基点的七八个突出的信神者,组成董事会,由他们向各村村民筹集米和不足资金,举行祭典。除巡村在当时未有统一安排顺序,石坑村尚未加入春祈外,其余皆与现在相同了。当时的巡村是某村自认为村庄不宁时,才会到雨霁顶请三界公和马王爷出巡,并不预定,完全随意。 

解放后,由于禁止迷信活动,三界公庙的祭典皆停止下来,只有私人暗地里继续祭拜。直到1980年,山平村一位素有威望的村干部倡议重修三界公庙,再塑神像,恢复了往常的祭典。此时,巡村才开始安排年度巡村表,并使四个基点排在头三天(内洪并入大路边),其后才是春建和横口。在此蓝姓借地缘性压倒了王姓的优先权,完全攫取了祭典安排的主动权。三界公庙的管理机构不仅增加了庙公和基建委员会,更重要的是头家制度的建立。1989年始用卜杯的方式选举头家,一年一换。而此前则是由有威望的村干部指定人选,随祭典而组织起来,然后旧任推荐新任。至此,以雨霁顶三界公庙为核心的宗教网络在各方面才完善起来。 

在社区历史的长卷中,我们看到了王、蓝两个家族人口的此消彼长,反映在神庙祭典上,就是对祭典组织权的争夺和新祭典的不断创造。换句话说,从这些神庙祭典中,我们解读了村民的历史记忆。

 

综上所述,山平村雨霁顶三界公庙祭典的安排,透露出两个家族对地方历史的不同诠释,反应了两个层次的社会关系。第一层是王姓、蓝姓两个家族历史上在人口、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地位、声望等方面的差异直接造成的,这是地方性层次上的社会关系。第二层则更进一步,是国家或者官方与社会或民间的关系,即里社制度对民间宗教活动强有力的制约与影响。两个层次并未表现出二元类分模式那样“形异实同”的同构面目,两个层次有各自的基本规则。官方的里社强调同一里内的平等与合作,而民间规则却是实力的显现和各种“资本”的争夺。官方的规则成为制约和影响民间社会的重要因素,但民间社会仍以主体姿态出现,消解或加强官方的影响力。两个层次都交融在600年来三界公庙祭典的活动中。 

在明代,里社制度作为国家基层行政体制推行全国,随后虽然解体了,但在广大乡村却已形成一个理念:同里的人拜同一个社神。里社成为一个政治、经济、宗教都整合在一起的系统。这时的里社可以称为一个祭祀圈,因为里甲户与里社之间是义务性的关系。随着里社的解体,里社成为所在村落的村庙,同里其他各村则以分香等形式自立村庙,里社的理念转移到村庙上,形成各自的祭祀圈。但原里社转变的村庙因其为国家推崇且年久灵验等原因,成为新立村庙的祖庙,各个村庙基于原先里社祭祀的“惯习”而参与祖庙的活动。由于里甲的解体已成为事实,赋役的基本单位实际上由里降为里甲户或家族,内、外村的区分得到强调,各村庙对别村祖庙活动的参与只能以自愿性的方式表现,信仰圈由此出现。这只是里社向祭祀圈、信仰圈转换的一般过程的描述,现实中受地缘、家族及其他事件等具体因素的影响,叠加进新的规则,所以二者之间并不完全对应。 

本文中王、蓝两个家族就是具体的文化载体,他们在明清里社制度的确立与解体的过程中,依据相互关系的变动,维持或创造出三界公庙的一系列祭典活动。元末明初,王姓以军户开基横口,蓝姓则流动至张坑(今赤岭乡)的石椅村。明清两代,张坑和横口是否同里尚待考证。但赤岭乡内各村同属一里和湖西乡另属一里是可以肯定的。于是,王姓在明初一百年间迁入今赤岭山平村,两姓即因同一里的关系共同参加里社祭祀。里社坛就建在山平村的雨霁顶。明中叶里甲解体,三界公庙取代了里社坛,转变为山平村的村庙,同时也是其他村庙分香出去的祖庙。同一里的其他村落与它的关系变为内外关系。蓝姓所居的石椅村也不例外。“抢孤”仪式中的主人与外人,以及传说中“王姓先拜三界公”的说法都是这层关系的反映。现居于山平等四个基点内的各姓村民,正是因此组成了三界公庙的祭祀圈。在内的一方面,王姓最早应该主持或参与全部的祭典,明晚期蓝姓迁入山平,在村落的层面上与王姓成为同村人,参与三界公祭典也就名正言顺。于是,王、蓝两姓共同主持祭典,这至迟反映在道光时期“补神妆”祭典的合作上,其后至今则形成了各自主持祭典的局面,这是两姓人口消长的直接后果。在外的一方面,首先是11个村落组成的辇艺信仰圈,其中9个蓝姓村落都位于赤岭乡,明清时同属一里,湖西乡虽蓝姓众多,但其明清时属十七都,与赤岭分属不的里,并无辇艺。这说明,蓝姓辇艺信仰圈的形成是基于同一里的缘故。内蓝外蓝的区分就是一个明显的表现。而王姓由于里属不明,可能是同一里,也可能是缘于家族关系而打破里的限制而参与进来。辇艺排队中,王姓虽少却排在蓝姓前面,表明王姓在此时仍处于优势。其次是巡村信仰圈,这是80年代才确立的,范围远超过历史上里的限制,涉及两个都(现在的两乡一镇)。巡村顺序上,山平村排在首位,表明蓝姓获取了主动权,超过了王姓。整个祭典透露出的多种声音,是历史上两姓族群消长及互动的结果,只能在历史过程中才能完全理解。

以上由一个社区而进行的研究,既可以看到社区内具体的人群关系,也可以从中探讨超出具体社区之外反映国家与社会的关系。这表明社区研究完全可以超越社区的特殊性去揭示更广泛的普遍性。之所以如此,因为社区研究的主体基本上是具体的,可检验的,可以避免随意的抽象化。同时,社区研究并不存在是否有典型性或代表性的间题。就像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对西方知识分子个体神圣观念的反思,他指出:反思性揭示了社会处于个人的核心,人际关系隐藏在亲昵行为之下,普遍性深埋在最特殊的现象之中,从而使我们能够摆脱这种带有欺骗性的错觉。”布迪厄指出的是,没有纯粹的个人,社会深隐其中。本文想指出的是,没有纯粹的社区,国家深隐其中。一句话,国家与社会是一体的。任何一个社区都是国家、社会、历史、文化等相互关系的一个具体表现,各个社区之间只是表现方式、角度、程度之间的差异。因此,对研究者而言,重要的是从社区的具体事项中去把握国家、社会与个人的相互关系,感悟特定社会空间内人的生存状态。总之,社区研究是充满活力的。 

(本文經編者授權發佈。原載鄭振滿、陳春聲主編《民間信仰與社會空間》,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02—334頁。注釋從略,引用請參考原文。)

张宏明《村庙祭典与家族竞争——漳浦赤岭雨霁顶三界公庙的个案研究》.pdf


版權所有:廈門大學民間歷史文獻研究中心 地址:廈門大學南光一號樓二零四
         電話:0592-2185890 服務信箱:crlhd.amu@gmail.com
Copyright © 2010 , All Rights Reserved 廈門大學ICP P300687